他沒發現自己在無知無覺地放空,好一陣子,才想起來要回答任南。
我不知道。他老實說。
如果提前幾個月,在和紀馳重逢之前被問到這個問題,夏安遠可能會給出他無數條理由,像每一次開解自己那樣開解試圖安慰自己的人。但現在的時間線是他和紀馳的再一次分開,要讓他再說出那些話來,連他自己都覺得難以啟齒。
而且他是真的不知道。腦子里面被塞得很滿實際卻又很空,從那里面他找不出來自己的原因。
夏安遠只明白一點,那就是他從始至終就在傷害紀馳。他傷害到紀馳了。
所以他對任南說,因為我做了錯的事。
是做錯事才會分手、分手導致他做錯事,還是分手本身就是一件錯事,夏安遠沒說清。緊跟著他繼續說,這是我想要的結局。
夏安遠繼續喝那杯對于他而言根本是寡淡無味的煮啤酒,任南坐在沙發另一邊看著他,看著夏安遠目光近乎呆滯地垂在虛無中,對這個世界,對身側的人,對他自己,低聲重復道:“這是我想要的結局。”
其實這句話很像魔咒,任南想,是夏安遠用來自我洗腦和催眠的魔咒。
“是嗎,”任南只是問他,“遠哥,這真是你想要的結局嗎。”
他把最后那點啤酒喝完,杯子空下來,今晚的交談要到結束的時候了,再深入,效果也許會適得其反。任南沒有非要讓夏安遠給他一個答案,起身收拾完東西,他給夏安遠拿來一套新的睡衣,打算睡覺之前突然說起另外一件事。
關于紀馳和他從前拍的那些照片的事,包括當時紀馳說的那些話。他沒給當時的紀馳和現在的夏安遠做出什麼評價建議,回房間之前按了把夏安遠的肩膀,當年的那個愣頭青好像已經長大成熟了好多了,而夏安遠卻仍然停留在原地,仍然像落日一樣往黑暗的地平線緩緩沉下去。
“沒別的意思,就是感覺這種小事兒沒必要不告訴你。”他說,“遠哥,好好睡一覺吧。”
次臥的床是鋪好的,夏安遠躺進去,聞到了陌生的洗滌劑味。
他像任南所說的那樣,閉上眼睛,要好好睡一覺。意識沉浮在這種最安靜最黑暗的時候,本應該進入到夢里的,卻還是像前幾天那樣,在某一個臨界點開始呼吸困難,像他自己掐住自己的喉嚨,再拼命用力,肺里面只能汲取到絲縷的可憐氧氣。
他只能睜開眼,再閉上眼,反復來回好多次,都不知道自己有沒有睡著。他看了眼時間,已經過去了兩個小時。
他根本沒有力氣睡著。
于是他又爬起來,去陽臺上找煙。夜太深,對面的窗口沒有一家開燈,煙霧彌漫在黑暗之中,他能看到任南他家小區的中庭,綠化非常好,黑黝黝的樹叢被夜風刮得搖搖晃晃。
這是幾樓?他突然想,這是五樓。
他往前站了一步。從五樓跳下去會不會立即摔死?他認真地分析,如果是頭先著地,概率應該比較大,但中途如果被樓下的陽臺棚和樹杈阻住,只是斷手斷腳癱瘓掉也有可能,得找好方位控制身體跳下去的力度才行。
夏安遠很著迷地看著樓下的樹和草坪,真的開始研究角度。他感覺樓下忽然變得對他極具吸引力,就像那天夜里在趙欽的車上,他對自己說,可以跳下去的,跳樓比跳車還要穩妥一點,“砰”一聲砸下去,一切就可以結束了,他就能睡得著覺了,什麼痛苦也沒有了。
他又往前走了一步,把窗戶打開一點,頭探出去看,外面果然風吹得很大,他從里面嗅到了解脫和自由的氣息。
不過要是沒死成怎麼辦?
他又猶豫了。沒死成就得治他的骨折或者半身不遂,他沒那麼多錢治,到時候連想再跳樓一次也沒有能力了。而且這是別人家,不是自己的地方,自己要是從這死了,豈不是會影響到房價,這房子也變成兇宅了?到時候找誰來負責呢,夏麗嗎?夏麗也沒那麼多錢賠給人家。
夏安遠怔怔盯著樓下那片地看了好久,風像在打著圈兒地轉,發出輕聲的呼嘯,他忽然聽見一聲清晰的貓叫。夏安遠收回視線,先看屋子里,那聲音就像從他耳朵邊上傳過來的,可屋子里什麼也沒有,也沒有貓掠過時“蹭蹭”的聲音。
對了,他突然又想起,對,還有夏麗,還有他媽媽。
他不能死。夏麗沒辦法缺人照顧的吧。
夏安遠在陽臺站了好一會兒,最后還是帶著一身寒意回到床上,繼續睡他沒辦法睡著的覺。
這一回閉眼睛之前,他用任南的話問自己,這真的是我想要的結局嗎?
第二天起床,任南先聯系了侯軍那邊的康復中心,本來是想先給那邊的工作人員打個招呼,讓他們先別告訴侯軍誰要去看他,好給侯軍一個驚喜,卻得到了他這段時間暫時要去外地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