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欽看著他這個樣子,后知后覺過來了——他該不會是沒有地方可以去吧?
想想也是,他從林縣跑這麼遠過來津口打工,住的是工地板房,又被紀馳包養這麼久,門都沒怎麼出過,現在被趕出來了,又有什麼地方可以去?
他大概連京城修到幾環路都不知道。
雖然不清楚今晚他們兩個人之間發生了什麼,趙欽一貫是會給自己留退路的,即使到了這種地步,他也完全沒有對夏安遠改變態度的意思。他回想了一下這附近幾條街的酒店和自己那套閑置公寓的地址,迅速在腦子里列出幾個方案,正打算問夏安遠的意見,夏安遠忽然開口了。
他聲音很低,又很沙啞,好在說話倒還能讓人聽清。
跟著,趙欽在導航上輸入他說的那個地名,在京城生活這麼多年,他從來沒有踏足過甚至沒有聽說過這個地方。夏安遠去這里做什麼?
趙欽覺得奇怪,但他沒多問了。不知出于什麼原因,他發現自己一直在不自覺地觀察夏安遠。車開出停車場,駛上路面,他看到夏安遠回頭看這個小區,現在已經夜深,亮著燈的人家不多了,從這個方位似乎不大能看到紀馳的那扇窗。他在第一個路口轉彎,視角便變得更加艱難。
車跟隨導航轉來轉去,車總是要走遠的,很快,他們連小區也看不見了,越來越多的建筑擋在了后面,全是黑幕里模糊的剪影。他看到夏安遠終于把視線收回來,轉而放到車窗的方向,垂眸沉默著。
街道上沒有行人,車也不多,已經太晚了,冬天的夜晚到處都光禿禿的,蕭索、消沉。
像夏安遠一樣。
莫名其妙的,趙欽悄悄伸手按下了后座車門的安全鎖。
這種即將要上高架的車速下,他總覺得夏安遠指不定下一秒就要打開車門跳下去。
好在一直到了夏安遠指定的目的地,也沒出什麼事情。車到大路口就開不太進去了,老巷子還沒拆光,都窄。這一大片全是建筑工地,待拆的,正在拆的,拆了還沒重新修好的,面積挺駭人,趙欽看了下右手邊在建公告牌上的信息,他跟這工地的承建商兩年前還打過幾次交道。
他又放眼望過去,水泥磚塊壘得亂七八糟,到處都黑漆漆的,只有零星幾盞老路燈插在不遠處黯淡地亮著。這麼晚,這麼冷,夏安遠到這里來干什麼?方圓幾公里,就這麼幾條老街,連家像模像樣的酒店都沒有。
===第66節===
但他仍然沒有多問。夏安遠看上去不像是第一次來這里了,一見地方到了,還沒等趙欽確認,他便跟他禮貌地道謝、告別。下了車,站到路邊目送趙欽離開。
車開出去有一段距離,趙欽從后視鏡里見到夏安遠轉過身,緩慢地沿著路邊往前走。他把車停到路邊,認真看著他的背影,可能是身材高瘦,又可能是周圍那些嶙峋冰冷廢墟的襯托,明明穿了件厚羽絨服,夏安遠整個人卻顯得異常單薄。
他往黑暗深處踽踽獨行,身影越來越小,變成點,變成一顆風刮起又落到地上的灰塵,很容易就消失不見。
趙欽心頭莫名涌上來好一陣壓抑,他捏著手機想了半天,決定冒一把險,拍了張這地方的照片,給紀馳附上地址發了過去。
打了好多字,刪刪改改最后只剩下一句:“夏先生讓我把他送到這里。”
冬天的夜晚很難看見星星。
夏安遠在這地方一個人轉了一大圈,終于找到了原來他帶紀馳回家時會路過的那條小巷。幸好還沒拆到這里來,一切都還是原貌,是他熟悉的樣子,只是路面更破了,坑坑洼洼太多,要是一下雨,到處都會是積水和泥漿。
路燈竟然還是壞的,大概是早就規劃了要拆掉這里,為免不必要的浪費,便也沒人惦記要來換一個。夏安遠沒再往前走,他站在這盞壞燈下面,沉默地抽煙。
沒抽幾口,他聽到“噠”一聲,旁邊那盞沒壞的燈突然熄滅了,夏安遠面無表情地盯著它看,沒多大會兒,又有“滋滋”的電流聲響起來,灰蒙蒙的光線閃了幾下,它在努力把自己重新點亮,也確實重新亮起來。可夏安遠抽第二支煙的時候,它又這麼突兀地熄滅了。
于是夏安遠把視線移開。他抬頭看天,不止沒有星星,連月亮也不見。橫縱錯亂的電線把天幕分割成灰黑色的碎片,像是被輕輕晃一晃,碎片就要掉下來。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到這里來,趙欽問他想去哪兒,大腦空白了很久,最終只冒出來這個地名。
大概在京城,除了紀馳家,除了這里,他根本無處可去。
那盞燈還在熄滅又努力亮起,一陣穿堂風刮過來,把煙灰刮得零落四散。
夏安遠往另一條巷子里走,盡頭有一棵大樹,他記得這棵樹,據說長在這得有上百年了。他跟紀馳從前散步到過這里,樹下總圍著一堆老頭下象棋,而這時候樹底下只有被胡亂砸爛的水泥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