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馳說。
夏安遠眼睛飛快眨了幾下,眼神變得深了、濕了、重了,這不是要哭的眼神,只是它中間藏住了太多東西,像在雨夜被淋成了一團。
“私生子。”
夏安遠突然說,“我是席建華的私生子。”
這件事情紀馳從沒有問過夏安遠,但大家其實都有這樣不禮貌的猜測,他聽得很多。
私生子又怎麼樣呢,紀馳的手從他臉上滑過,想要按住夏安遠的肩膀。
但下一刻,紀馳動作頓住了,他看到夏安遠露出來一個很淺淡的笑。
夏安遠維持著這種笑,問紀馳說。
“你們是不是都這麼認為的?”
第73章 這只是一個離譜的笑話
紀馳覺得慚愧。
明明思考過那樣多的可能性,但他的確唯獨,沒有往其實放在普通人身上最顯而易見的那個可能性上想。
煙被風吹得變形,往到處飄,飄到紀馳面前,燃過的煙,那是一種很悶的味道,令人被它包圍,難以呼吸。
紀馳收回了手,垂下了手。
夏安遠重復剛才那句話。
“可席建華和夏麗,曾經是領過結婚證的合法夫妻。”
說完,他看著紀馳的神情,又笑了下:“這讓人很難接受。是吧?”
紀馳搖搖頭,他往前一步,想要碰到夏安遠,眼前的人卻在他動作時輕巧地往后,避開了這個觸碰。
“我能理解的,因為我也不信。”夏安遠退回到窗邊,隔了幾步看紀馳,“一個那麼有錢的大老板,怎麼可能跟夏麗這樣的女人領證結婚呢?怎麼可能呢?”
他像在問紀馳,又像在問自己。事實上沒人能給他這個回答,能怎麼回答,因為愛嗎,因為愛的話,為什麼所有一切都得不到愛可以帶來的結局。
夏安遠陷在了煙里,他吞掉煙霧,煙霧也將他吞掉。還是一個夜,一個黑暗的,荒蕪的,陰深的夜。
他盯著那一點橙紅色的火星,慢慢地講:“這是席建華告訴我的。”
“小時候,忘記多小的時候了,其實我翻到過夏麗的結婚證,那上頭被毀得七七八八,只剩下兩個人的照片完好,那是我被接到京城之前,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見到席建華年輕時的模樣。”
“說實話,很帥,”夏安遠還有心情開玩笑,“也就比你差一點。夏麗跟他一起笑,光論模樣的話,還是挺配的。”
“我偷偷放了回去。我是沒有爸爸的,沒有人比我更清楚這一點。所以這本結婚證對那時候的我來說,也就只是像小孩子在家里閑玩時不小心翻到了家長的小秘密,不知道這個秘密有多嚴重的前因后果,只是覺得不能被他們知道我們知道了這個秘密,比起秘密本身來說,這件事情似乎后果要更嚴重一點。”
他又停下來抽煙,紀馳在這時候問他:“不會好奇嗎。”
“好奇?當然會。”夏安遠說,“但好奇又能怎麼樣,生活繼續那樣過,很快這點好奇也就忘光了,我是沒有爸爸的,”他重復講這一句話,“所以我根本,一點都不在乎,那張照片上的人叫什麼名字,在哪,為什麼不和我們一起生活。我會好奇,但我不會在乎。”
夏安遠頓了頓,他從來沒有在紀馳面前講過這麼多關于自己的事情,但他還是在片刻沉默后繼續往下說了:“親眼見到席建華的時候,我沒認出來他。”
“你知道的,他生病了,上年紀了生了病的人,模樣和年輕時差別是很大的。
我沒認出來他,夏麗也沒有告訴我到京城來是見他,我只把他當成某個住在遠方的叔叔,但他告訴我,要改名叫席遠,要我叫他爸爸。”夏安遠不停吸煙,這種反復的動作透露出他現在心情其實很煩躁,煙支很快到盡頭了,“他說那張結婚證照片上的人是他。”
“這種劇情太多了,電視劇電影小說故事會,不管結局是什麼樣,但觀眾心里門兒清的,現實中,王子和灰姑娘不可能會有好結局。你看,上學的時候,所有人都認為我是他的私生子,就連這棟爛尾樓的各種傳說里,也都只是不停地在講,那個女人,那個小情,沒有人,沒有一個人,會去想夏安遠是不是席建華和他前妻生的兒子,這個女人會不會是他的妻子,而不是小情,如果在普通人家里,門當戶對兩家人的婚姻愛情故事里,這個猜測往往會被放在第一位,但要是雙方地位差距大到根本不是生活在同一個世界里,還有誰會這樣想呢。即使把這件事告訴大家,有誰會相信?詫異吧?不可思議吧?這只是一個離譜的笑話。”
“就連我自己,我也不相信席建華會跟夏麗結過婚,他家別墅的一個傭人房都比我家還豪華無數倍,跟我媽結婚的人怎麼可能是他。”
夏安遠從紀馳肩邊輕輕擦過,將已經在燙手的煙頭塞進煙灰缸,然后他沒再動,就站在那兒,垂著頭,后頸脊骨挺得好高,往身體里面蜿蜒,一條骨線崎嶇、倔強。
“但我無法不接受,我是席建華的兒子,是他和夏麗婚姻存續期間,合法合規的婚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