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因為這棟樓的名字和故事,夏安遠現在大概知道了,原來夏麗曾提到她在容城住過一段時間并不是因為他猜想中的來這里躲債,而是和席建華在這里生活。
很極可能還在這里有了他。
但總歸,故事最后并不是個好結局,就像那棟爛尾樓一樣,太不吉利了,伴隨它的不是什麼浪漫愛情故事,全是都市鬼怪志異。
是張洲想要接手這棟樓,還是紀馳的意思?
紀馳想做什麼?把自己父母失敗愛情的失敗見證買過來,修復它,或者重建它嗎?
就算紀馳做這些的確是出于生意上的考慮,但有對他來說,一定有大把比這更好的生意排隊等著他,他為什麼要橫跨幾千公里,跑到這個經濟發展并不怎麼樣的西南城市來費心費力?
他那麼忙的,時間應該要用在刀刃上。
夏安遠很不負責任地想,無論他是什麼目的,其實對自己來說,今晚的行程都沒太多意義。
夏麗只把容城當做她那麼多流連地的其中之一,無論她放沒放下,時間都早讓她放下來了。而作為時刻提醒她當年情痛的夏安遠,亦如這棟爛尾樓,其實是本就不應該存在于這世上的東西。
愛情是失敗的,投資是失敗的,小孩也是失敗的。
所以,他們通通都被拋棄了。
這棟樓具有這樣晦暗的象征,夏安遠想不出來自己應該以什麼心情去面對。他只是突然間得知了自己的出生地,短暫地因為他終于有了自己的家鄉歡喜。
可這歡喜不過兩秒,他便又陷入更深的緘默。
因為這麼大的家鄉里,并沒有一個他的小家。
不過雖然這麼想著,再站到窗邊往下看夜景的時候,夏安遠忽然覺得整個城市就不一樣了。
街還是那幾條街,建筑也還是那些建筑,但此刻整座城市好像有了溫度,不是白天被烈日暴曬后逐漸揮散的余溫,而是像有了生物的體溫,鋼筋水泥成了它的皮肉,血液安靜地流淌在車水馬龍里,夜風吹過,是它心臟在跳動。
夏安遠趴到窗口上,下巴枕到胳膊交疊處,閉上眼,貼近它的心跳。
他忽然想起他那些口味上的小偏好,或許這是上天在暗地里提示自己,其實一直以來,他都與這個心跳在共振同頻。
“噠。”
空氣里傳來煙草味,沒有汽油味,紀馳沒用他考究的鋼制打火機。
夏安遠睜開眼,轉身看過去,見到自己隨意在街邊買的塑料打火機被他捏在手里。
“喜歡看這兒的夜景?”紀馳靠在陽臺那張沙發上,夾著煙看他。
夏安遠伸手,將窗戶往外推了推,好讓煙氣散得更順利。“還好。”夏安遠倚在窗邊,風吹得他后頸露出來那點被紀馳啃破的傷痕微微發癢,“其實容城也挺繁華的,不是我以前想象的那樣。”
他們中間隔了沒兩米,陽臺燈光開的是最低那檔暖色,夏安遠看清了紀馳吸煙的動作,煙頭的橙黃色在那一刻變得很亮,隨即煙霧把它模糊了,紀馳英朗的臉仰視著他,兩人視線高度是不平等的,但夏安遠仍覺得這樣也是紀馳在居高臨下。
“那棟樓,”紀馳總算是提起了那棟樓,“你猜得出來。
”
一句陳述。
這讓夏安遠無法躲避一場實話的吐露。紀馳不僅拿捏夏安遠的口味到位,他拿捏夏安遠更到位。
空氣中熟悉的煙味越來越濃,這是好煙,從他簽了那一紙協議后,他都得和紀馳抽同一包煙。夏安遠不愿意讓紀馳身上染上他曾經習慣的廉價煙草味。
“麗華大廈。”夏安遠一個字一個字地念,念完之后對紀馳笑了下,那笑淡得微不可見,“這還不好猜?”
但夏安遠沒有順著話題往下說,他仍然倚在窗邊,夜幕,燈光,微風,灰蒙蒙的煙,他在從這些東西里面注視紀馳,紀馳同樣也注視著他,看夏安遠的眼神也在這過程中慢慢變化了,變得更黑更深,甚至用上了一點審視。
像是他也搞不懂夏安遠究竟在想什麼那樣。
“產權變更書里面,出現過你媽媽的名字,”紀馳開口,他說得很籠統,“在你出生的前一年。”
夏安遠并未露出任何多余的情緒,他只是淡淡地點頭,一副了然的模樣。
他目光移到紀馳的煙上,忽然說:“有個問題其實很久前就想問你了。”
紀馳跟隨他的目光。
“什麼時候學會抽煙的?”
煙霧上升的形狀很漂亮,裊裊,像紗在風里飄。火星黯淡緩慢地燃燒,所過之處留下與煙支等長的灰燼,頹喪、毫無生氣,像人一點點地往死亡時刻線倒數計時。
紀馳在煙灰缸邊磕掉灰,說:“很早了。高中的時候。”
他抬眼,補充道:“不是你提分手的那天。”
這回答足夠讓人意外,夏安遠耐心地等他繼續。
紀馳也就繼續了,他陷入回憶的時候眼神盯著某一處在看,像看夏安遠,也像看夏安遠身后的夜幕。
“是開始追求你的第一天。”
開始追求我的第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