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痛,這麼苦,夏安遠卻不肯放開手機,他死死地盯著那串數字,像自虐,像搏命,他根本不需要念,隨便掃一眼,腦海自然有旁白替他循環播報,想停都停不下來。
門外有腳步聲愈近,夏安遠聽不見,他感到自己似乎是一只缺水的瀕死的蝦,此生從未有什麼時候像這一刻,需要如此竭力地去做每一個呼吸。
下一秒,反胃感洶洶而來,夏安遠霍然起身,他胡亂辨著方向沖進衛生間,頭磕到瓷磚也顧不上,他幾乎是撲跪在地,一手緊按著收縮絞痛的胃,一手扶上馬桶。干嘔一陣趕著一陣,不知道吐了多久,在這種巨大的完全失控的作用力下,他雙眼婆娑地盯著水里,驚怕自己將五臟六腑都從那根細窄的喉管里嘔出來。
這世界仿佛都昏天黑地了。
一周多時間沒有進食,除了郁積在喉頭的情緒,夏安遠根本嘔不出來什麼東西。他喘著氣,跪趴的雙腿再沒有力氣支撐自己,死魚一樣順著滑溜的瓷磚往下攤,手卻不肯松開,仿佛捉緊了馬桶邊緣,就能捉緊自己在這種時刻下面僅剩的尊嚴。
“吐舒服了嗎?”
紀馳的聲音聽起來比平時要更沙啞一點,根據夏安遠的經驗判斷,短時間吸煙過量,就會導致這種情況發生。
他偏過頭,藏起臉,將額角抵在自己的手背上,他聽到自己的聲音,因為咽部用力過度,比紀馳的還要嘶啞:“紀總,您先出去吧,這里太臟了,我收拾好就來。”
空氣安靜了幾秒,隨后,他聽到紀馳的腳步聲動,卻不是朝外走的。
他站到了自己身后。
夏安遠不明其意,剛要抬起頭,腋下穿過來一只胳膊,另外一只落到了膝窩,那動作頗有些蠻橫不講理,但夏安遠此刻毫無反抗的能力——他被這樣打橫抱了起來。
突如其來的失重感教夏安遠心頭猛地一跳,他下意識地攀住紀馳的肩頭,卻又在碰到他襯衫高級面料的那一秒,觸電般地將手收了回去。
一個大男人被另一個大男人這樣抱著實在是有些滑稽,說單純不單純,說親密又不親密,夏安遠嗅到了紀馳身上的煙草味,沒來由的一陣緊張。
好在衛生間到床的距離沒有多遠,紀馳將他放到床上,先掀開放在床頭的水壺蓋子,用手感受了一下水蒸氣的溫度,再把水倒進杯子里,這個時候視線才落到夏安遠的身上,他把杯子遞給他,簡單直接地發號施令:“喝點。”
夏安遠愣的時間不長,他雙手接過了水杯,按他說的那樣做。水喝完了,空杯子還捏在他手里,紀馳站在床邊,看了他好一會兒,眼底浮上幾分莫名的神色,“哪里不舒服?”他問夏安遠。
夏安遠搖搖頭,表示自己沒有哪里不舒服,伸手把水杯放到床頭柜上,他覺得這個時候,自己首先應該為自己給他和廖永南添的麻煩道歉:“對不起紀總,這幾天讓您和廖醫生費心了,我以后不會再出現這種情況。”
紀馳沒有說話,靜靜地看著他。夏安遠想自己可能把事情辦糟糕了,在紀馳的一眾選擇里,他絕對遠遠算不上一個合格的小情——畢竟無論以什麼作為出發點,做一晚就要暈一星期的小情,付費和價值全然不在一個對等線上。
他想了想,又補充道:“您可以扣我錢,多扣一點也沒關系。”
紀馳突然往前走了一步,他伸出手,指節碰上夏安遠眼角的皮膚,一下,又一下,像擦拭著什麼,他的動作好像永遠都是這麼慢條斯理,但現在的夏安遠感受不出來這個動作所包含的情緒,好半天才反應過來,紀馳在抹他剛才干嘔時留下的淚痕。
第44章 等待某人某個夜晚的來電嗎
這種感覺真的太奇怪了,他們之間這種自重逢以來就劍拔弩張的氣氛,并不應該添一點像此刻這般的溫情。應該稱之為溫情吧?
夏安遠眨眼,睫毛不小心掃到紀馳的手指,還是這個房間,還是同樣的兩個人,加上這一點漂浮在空氣中的溫情,這讓他不得不產生一種時空錯置的錯覺。
他不敢輕易呼吸,潛意識里其實是在怕這根手指離他而去。他又想到了那一串阿拉伯數字,紀馳十年前就在用的電話號碼,是習慣,念舊,圖方便,還是特意留著,在等待某人某個夜晚的來電。
夏安遠不愿意揣摩猜想他沒換號碼的具體原因,他也照樣擁有所有靈長動物都有的,一種回避疼痛的自私直覺。
“你媽媽我都安排好了。”紀馳收回了手,那姿勢很隨意,但夏安遠敏銳地注意到了,他將那只碰過自己的手指緊捏在手心,“你不用擔心。”
夏安遠點點頭,他忍住眼角皮膚的癢意,輕聲問:“我能去看她嗎?”
“協議里有說明,除非是跟我出行,沒有我的允許,你不能和任何人聯系,也不能隨意出門。
”紀馳淡淡地回答他,“不過你可以一個月去看一次她,讓趙欽送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