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又頓了頓,神色幽暗地盯著保持剛才那個姿勢沒動的夏安遠:“它放在桌上,而不是床上,是我給你選擇的機會。”
這時煙草已經以霸道的姿態將紀馳身上的其他氣味遮蓋掉,夏安遠呼吸間,好像在與紀馳抽同一口煙。
他攤開手,送到紀馳面前,掌心的暗黃色老繭旁邊,靜靜躺著一枚做工精致的小型號鑰匙。
“紀總,”夏安遠對紀馳笑,“您覺得我抓住這個機會了嗎。”
紀馳沒有說話。
他們在離地面一百米高的平臺上呼吸,上下左右的水泥壁是經年的傷痂,結成厚厚的殼,仿佛隔絕了外界所有干擾,安靜的夜,安靜的空氣,安靜的畫面。
就算換成紀馳沉默,也是他在掌握主動權。
良久,紀馳嗤了聲。因為在這種安靜中,人類的五感像會變得遲鈍,夏安遠根本辨不出這個聲音里,包含了紀馳什麼情緒。又或許它稍縱即逝,夏安遠根本沒來得及把它聽見。
他看到紀馳動了動,用他適合彈琴畫畫拿書法鋼筆的修長手指,從他掌心撿起了那枚鑰匙。
和這條長到支持夏安遠走遍整套房子的細鏈材質相同,鑰匙小巧,匙柄是復古的造型,它擁有很閃的光澤,就算在夜晚,也無法讓人忽視。
但比起它的外觀,夏安遠此刻更清晰感受到的是它冷潤的觸感。像剛從地下暗流沁出的水滴緩慢滑過皮膚,紀馳拈著它,從他的掌心,打著圈,又往上,挑起袖口的布料,在他胳膊的陳年傷疤處停留。
“洗干凈了嗎?”紀馳問。
夏安遠站回去,手動了,從領口的紐扣開始,一顆一顆地往下松。
他沒用言語,而是用這種方式回答。因為有些東西是洗不干凈的,譬如說歲月的痕跡,譬如說記憶的烙印,譬如說他腹部那條結了痂又掉,掉了痂又永遠留下淺灰色刀疤的皮肉。他不確定紀馳會不會覺得嫌惡,因為在他人看來,這條疤實際上是很猙獰的。
他將睡衣放在一旁,站直,展示給紀馳看。
紀馳的視線總會讓人覺得壓迫,被他盯著的時候,大多數人是不敢亂動的。夏安遠認為現在的自己沒有十年前那個自己的特權,所以他一動不動,雙手垂在身側,安靜等待紀馳的點評。
煙盒放在茶幾上,紀馳越過他去拿,輕巧地抽出一支來,夾在兩指間,剩下幾根手指將鋼制打火機攏在手里。他靠回沙發,夾著煙,微微仰著頭,那眼神說不出是審視,還是輕蔑,總之即使面對這樣的畫面,也沒半點旖旎。
他冷淡地打量夏安遠,像冷淡地打量一件流水線出產的物件。
“說過了,你那些破爛,不要擺在我跟前。”他視線在那道疤上略作停留,跟著移動到了夏安遠腰下的布料上,“新內褲都放在抽屜里。”
夏安遠立刻將它脫下來,在手里攥了攥,直接扔進了垃圾桶。
“噠”一聲,汽油味散開來,紀馳點燃那支煙,衣冠整齊地,在灰霧中吐氣。
他沒再說什麼,但夏安遠了然地往前一步,膝蓋陷進柔軟的沙發,他伸出手,撥開昂貴的西裝料,皮帶扣是他曾經學很久才會解開的那種,隨后,是拉鏈,它被東西頂住,發出不太順滑的聲音。
夏安遠低下了頭。
第35章 獻祭,徒刑(修)
夏夜的月光,冷清,透亮。
這套房子的陽臺很大,整面墻的落地窗可以將月光原原本本地放進來。夏安遠很多年前就知道,紀馳喜歡住在這里,就是因為夜晚的光。
落地窗正對面,是一個小型公園,或者不算公園,只是一個百平米人工湖周圍的綠化帶。紀馳那時很喜歡畫它,準確點說,是喜歡畫它和在它其中散步的人。他也許把這種行為當成一種解壓的方式,但夏安遠看過他收起來的那疊命名為湖的系列畫,每一張其實畫的都是不一樣的地方。
月光太亮。屋里的燈沒有關,夏安遠能感受到月亮曬進來,又和燈光融在一起的溫度。
他起身俯到垃圾桶邊,喘了口氣,轉頭對上紀馳的目光。
“你覺得這樣就結束了嗎?”
紀馳手臂倚在靠枕上,始終沒動過,那是一種戲謔的姿態。
任隨便換哪個人,穿一身正裝在這種情形下,都不會有多體面。夏安遠看著紀馳,仿佛在他身上從來就沒有出現過什麼不堪亦或是難看的情形,即使是在這種時候。
可能這些本身社會地位已經到了一定程度的人,即使在人面前什麼也不穿,也不會有任何一絲局促。皇帝王爺臨幸妃子的時候,不也從來不避人。
夏安遠沒吭聲,站了會兒,按了按酸痛的頰肉,回到了沙發上去。
后半夜格外漫長。
藏在記憶深處的疼痛翻了出來,是夏安遠拿起刻刀,一筆一劃,割上紋在身體里,經年已淡去的習慣。
夏安遠幾乎被這疼痛繃成線。
他受不住紀馳的注視,那雙冷淡的瞇著的眼睛,并不像從前那樣總溫柔沉浸,是個沉默的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