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馳停下腳步,推開次臥的門。
屋里小得可憐,多余一個床頭柜也放不下。木架床上空空如也,簡易衣柜空蕩蕩地掛著兩件破洞的老漢背心,衣柜角落疊著一團因為用來太久而顯得臟舊的薄棉被。
===第4節===
紀馳往里走,一言不發地摸了摸背心,坐到床邊,望著暗沉沉的窗戶發呆。
“怎麼樣?”小張等待的耐心快要用盡,“短租的話一個月五百就行。”
趙欽不可思議地重復:“五百?”
“貴了?”小張皺了皺眉,“這邊都是這個價,雖然房子不怎麼樣,但是地段比較好,樓下白天挺熱鬧的,買什麼都方便。”他說完,又想起這兩人的來意,補充道,“但你們租房子又不是為了長住,往前幾條街,還能找到便宜些的。”
“不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趙欽。”紀馳不知什麼時候出來的,靠在次臥門口若有所思,“給他轉五萬,鑰匙留下。”
這下輪到小張吃驚了,他嘴都合不上:“五五五五萬……這、這得十年的錢了吧,你們、你們……”
“屋主去哪兒了?近期會回來嗎?”紀馳抬眼,問他。
“這,我也不清楚啊……我只是他鄰居,本來他都不打算租了的,只把鑰匙托付給了我,誰知道我剛回來你們就找過來了……”說著說著小張又有些警惕地打量著他倆。
陌生外地人,有錢,出手闊綽,來意不明,黑幫氣質,打聽夏安遠,這怎麼看怎麼像來討債的。
遠哥在外面欠債了?他從沒聽說過啊。
紀馳:“這麼說,我們得先跟他聊聊才能定下來?有他聯系方式嗎?”
小張打定主意不泄露一點夏安遠的行蹤,但抱著送上門來的錢不要白不要的原則,他替夏安遠點了頭:“不用,我幫他處理就行。
他要是過兩年回來了,這錢該退你們多少就退你們多少,沒回來就隨便你們住吧。”
趙欽看著自家老板的臉色,問了句:“這錢確定是會給到房東的吧?”
“那肯定了!”小張眼睛瞪起來,“你們當我什麼人!”
小張一走,老屋里就陷入一種冰冷的沉默,趙欽拿出抹布四處打掃,眼見時間不早了,才大著膽子輕聲詢問一直坐在沙發出神的紀馳:“紀總,您晚上真要睡這?”
“嗯。”紀馳言簡意賅,“買點東西過來,你回酒店住。”
趙欽家境殷實,學歷著實不低,一畢業就進了京城的大公司,后來才跳槽到紀馳的公司,活了這麼大年紀也沒受過這種罪。
但他自然不能拋下老板在這破地兒,自己回去睡酒店大床,主臥長輩的床他更不敢睡,只好等紀馳進了次臥,嘆了口氣,在梆硬的木沙發上糾結地和衣躺下,跟一墻之隔的紀馳一起徹夜難眠。
夏安遠不知道他遠在林縣的房子已經租出去了,還一租就是八九年,他換了手機號,小張電話打爛都聯系不上他。
仍是烈日當空,工地上整日回響著各種機器的噪音,卻很少聽到人聲,仿佛人們的表情和語言都被高溫蒸發殆盡,只有僅剩的力氣支撐著身體,麻木機械地重復著同樣的動作。
夏安遠一低頭,額間的汗水滴滴答答掉進泥土里,他伸出手臂胡亂擦了幾下,拖出一根較長的鋼管,準備往架子上送。
“等等,這根送上去搭剪力撐的,我給你搭把手。”劉金貴叫住他,扔了瓶冰過的礦泉水來,“先喝水,侯軍請客,小兔崽子怪會享受。
”
夏安遠抬頭瞇著眼睛去看遠處的侯軍,到處都是太陽的反射光,他沒看清楚人在哪,向劉金貴道過謝后,又大聲沖那個方向叫了侯軍的名字,晃晃水瓶道謝。
他感到很熱,腦門此刻像被蒸籠蒸過一樣,頭頂幾乎在往上騰騰地冒著水蒸氣,但他沒馬上擰開瓶蓋喝,而是脫掉手套,用沾滿渣礫的手捂在水瓶上,捂涼之后又把手虛虛貼到額頭上,以此給自己降溫。
“安遠,你咋不喝?”劉金貴“咕咚”幾下就把自己那瓶灌下去了,發出爽快的“哈”聲,“這日頭曬不了多大會兒就不冰啦。”
“等一會兒。”
夏安遠垂下眼,目光沉到手中的礦泉水瓶上,瓶身上的水珠已經變成灰褐色,陽光穿透瓶中的純凈水,折射的地方異常發亮,讓他迷了眼,將記憶拉回遙遠的十年前。
那時候也有人在盛夏午后給他買過一瓶冰鎮礦泉水,塞到他手中卻又阻止他著急想要即刻敞喝的動作,用發涼的手指捏捏他汗濕的鼻尖,冷淡地告訴他,運動過后需要先等身體熱度平緩一下才能喝冰水。
夏安遠活得沒這麼精細,不太明白這樣做的意圖,抬頭看他,卻猝不及防撞進了那人含著淺淡笑意的眼里,跟說話的語氣是不一樣的情緒,他有些愣神,半天才問出一句為什麼。
“為什麼?”劉金貴走近,隨口也問自己這個問題。
夏安遠擰開瓶蓋,大口喝掉半瓶,眉宇間浮上輕微的不耐,有些惱恨自己這幾天想起紀馳的高頻率,看了看瓶身,于是又把剩下的半瓶也一口氣灌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