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在造物主眼里,這一車、路上所有公交車里的人,都是他隨手甩下的泥點,有的胖一點、有的瘦一點,除此之外,他們并沒有分別,日出時到崗,日落時下班,按部就班做著相同的事情,娛樂著同樣的娛樂,日復一日、年復年年,終其一生,完成最偉大的事情不過是為宇宙中人類這個渺小物種的繁衍生息提供一些微薄的力量。
但夏安遠曾經在公車上遇到過造物主精心打造的作品。他又想到了那輛邁巴赫,那個地位不凡的男人,不自覺地在空中書寫他的名字。
紀馳。
在公交車上的那次相遇,并不是夏安遠第一次見到紀馳。
此前他躲在名流宴會的角落,一眼就看到了傳說中的紀家大公子——那時他還不知道他的名字,但他那麼耀眼,想不看到他都很難。
紀馳被簇擁在人群之中,站在所有人目光的聚焦點,表情冷淡,眉眼鋒利,俊朗過人的模樣已經初見雛形,恍若天之驕子,不過十五六歲的年紀,舉手投足卻散發出遠超他這個年齡的氣勢,要眾人諂笑地討好半天,他才肯屈尊降貴地向你舉一舉酒杯。
夏安遠只敢偷看一小會兒,但其實只需要一兩秒鐘,紀馳的模樣就會在他心上深深留下烙印。
他沒想到他會在公交車上再見到這位千尊百貴的少爺,即使他只穿著一身簡單的T恤短褲,一身冷傲的氣質也讓他顯得那樣格格不入。
但他戴著耳機,耳機線長長地蜿蜒進褲兜,像普通男孩那樣邊聽歌邊目空一切,這又為他顯著增添幾分少年人的青春朝氣。
少年的夏安遠坐在最后一排,目光穿過空蕩的車廂,有意無意地停留在他身上。
他猜想紀馳要麼離家出走,要麼體驗生活,是臨時起意,沒有零錢坐車的,更別提公交卡了。然后他果然在投幣箱前愣了片刻,從錢包里掏出一張紅票子隨意塞進去,架勢老套得像極了言情小說的霸總角色。
車上人不多,因此眾人驚訝的視線得不到遮掩,他們沒有意識到,其實在許多有錢人眼里,金錢的最低計量單位是小數點前兩個零。
而那時的夏安遠也是在遇見他的不久前才深刻明白,即使紀馳和他身處同一輛車上,路過同樣的風景,呼吸同一種車輛尾氣,他們依然會永遠是不同世界的人。
提示聲響起,公交車緩緩靠邊,夏安遠回過神來,起身匆忙下車,步伐顯得有些倉促。
他突然不太想坐車了,哪怕現在離工地還遠,哪怕夜幕已經降臨。
他一支接一支地抽煙,沿著荒涼的城郊大道踽踽獨行,道路兩旁是零星未完工的工地和大面積的農田,遠處坐落幾家農戶,隱隱約約亮起晚燈。
要走過這一整片未開發區,繞個彎,才能看到他們正在修的那片新城。晚風吹過來,帶一點溫熱,身上粗糙的布料隨著風擺起來,把夏安遠肩膀處扛鋼管磨出來的痕跡蹭得有些痛意。
他放慢腳步,自虐一樣,沉浸到這股痛意中去。
“現在才回來啊,吃了麼。”
夏安遠推開門,一股發酸的汗臭夾雜著煙味襲來,劉金貴領著一堆中年大叔湊在當中的桌上打牌,見夏安遠終于回來,叼著煙隨口問他。
“吃了。”夏安遠穿過屋里面的烏煙瘴氣,去拿他放在柜子里的毛巾和洗漱用品。
“咳,我給大家介紹一下,夏安遠,也是干架子工的。”
劉金貴贏了這把,一臉憨笑著正忙著往懷里兜錢,順帶向這群工友介紹夏安遠,他摸了摸懷里,估摸著錢數,又招呼夏安遠來:“安遠你來玩兒兩把?”
“不了劉哥。”夏安遠擺擺手,“身上黏得很,我洗個澡。”
“誒——別走啊……”劉金貴還想攔,被工友們紛紛拉著坐下來。
“老劉,你他媽的耍什麼滑頭!”
“就是。不打也行,走走走,請我們吃宵夜。”
劉金貴臉憋得通紅,最后還是重新坐了下來,拿起牌。侯軍一直床上玩手機,沒吭過聲,余光一瞥見夏安遠出了門,便立刻翻身下床,裝模作樣地也去找自己的洗漱用品。
“侯軍!狗東西又往哪里溜——”侯軍路過劉金貴時被他踢了一腳。“整天就知道出去浪費錢。”
侯軍拍了兩下被踢的屁股,抱著東西往外走,嗤了聲:“你打牌不是浪費錢。”
廁所和澡堂就在夏安遠宿舍對面,澡堂是簡易水龍頭淋浴式的,一面墻八九個淋浴位,下水槽橫穿房間中央,唯一一張浴簾臟得看不出顏色,被拿去擋住窗戶,但擋不太嚴實,侯軍一側身就能從縫隙中看到正脫上衣的夏安遠。
薄薄一層緊繃的肌肉覆在他堅實的肩背上,比起其他人來說不算夸張,但線條很漂亮,還沒來得及被曬黑的皮膚紅通通的,浴室的白熾燈光一打在上面,反射出縱橫的汗漬。
他脫光衣服往里走,侯軍視線也忍不住跟著他轉。
夏安遠很高,至少在他們這群從南方過來打工的工友里算很高的,一米八幾的個子,光是這副寬肩窄腰長腿的身材就能鶴立雞群,他想這人的身材也太好了點,他們來打工的,個個都有肌肉,但沒一個人的像他這樣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