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他就干脆借阮家的大壽,大宴賓客,所有上流家族都在的時刻,宣布他們已經斷開關系。
四年前,阮家確確實實跟他解除了收養關系了,戶口也遷出來了,如今他只屬于自己。
他不在乎其他人是不是會說他忘恩負義,說他攀上夏家就飛上枝頭,他只想要把和阮家有關的一切,都留在四年前,留在他割開自己手腕的那一刻。
阮卿看見阮家老爺的臉上出現了怒色,是那種身居高
位的人,看見一個遠比自己卑微的人居然敢挑釁自己尊嚴的惱怒。
他看上去想說些什麼。
但阮卿沒給他這個機會。
“阮家對我這些年的栽培,我從心底里非常地感激,即使不再是家人了,我也衷心希望您身體健康,萬事順遂。”阮卿眉眼溫順,聲音也溫柔地說道。
在燈光下,他這一刻,看上去真的很像死去的阮三小姐。
一樣的美貌又溫柔,脆弱且矜貴。
阮家的老爺子不禁心軟了片刻。
罷了,這是艾敏在這世界上僅有的延續了。
他自認為可以寬容孫輩一時的糊涂。
他放緩了聲音,笑起來,掩蓋起剛剛的怒容,仿佛真的是個和藹的老人,他拉著阮卿,聲音并不大,“孩子,說什麼傻話,家人之間并不是收養關系可以確定的,以后……”
沒有以后了。
阮卿嘴角一直是笑著的。
他彎下腰,假裝把耳朵湊過去聽阮家老爺子說話。
然后他用只有他們兩個聽得到的聲音說。
“沒有什麼以后了,我早就知道了,阮三小姐,阮艾敏,是我的親生母親。”
“但那又怎樣呢?她已經死了。
”
她死去的那一刻,阮家在他心里就什麼都不是了。
阮卿的聲音很小,連身邊的護工都聽不見。
可是阮家老爺子卻清晰地聽見了每一個字。
阮卿直起身,冷冷地看著阮老爺子震驚的臉,但他卻始終笑著,得體禮貌的那種笑意,仿佛剛剛真的在傾聽阮老爺說話。
阮老爺子這次是真的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嘴唇甚至有點抖,不可置信地看著阮卿。
他像是從來沒認識過阮卿一樣看著他。
阮卿此刻看起來一點都不像阮三小姐了。
他遠沒有她那麼柔弱順從,也沒有她那樣脆弱易折,他只有一雙與阮三小姐相似的眉眼,可是眼神卻要堅毅冷酷得多。
“阮老爺,好像快到開宴的時間了,”阮卿提醒他,“要我推您過去嗎?”
阮老爺子抓緊了輪椅的扶手。
到底是一輩子都在大風大浪里經歷過來的人,他迅速冷靜了下來,“不用了,護工推我過去就好。你跟明之一起入座吧。”
他沒有再試圖親昵溫和地去拍拍阮卿的手,也沒有再費心維護一副慈愛長輩的假面。
他冷著臉,被護工推走了。
開宴落座的時候,阮卿注意到,主桌上似乎臨時有了變動,而他跟夏明之被安排在了旁邊的桌子上。
如果他沒猜錯,剛剛主桌上,本來是有他一個位置的。
夏明之不知道阮卿剛剛都和阮老爺說了什麼,但是他就站在阮卿身邊,清楚地看見阮老爺子震驚的眼神跟瞬間冷卻的態度。
他跟阮卿坐下來以后,忍不住低聲問,“你剛剛說什麼了?”
他怕阮家是不是要對阮卿不利。
阮卿遙遙地看了阮老爺子一眼,阮老爺子坐在主位上,接受大家的祝賀,面色卻還有些僵硬,阮卿心想,他這個壽宴,怕是過不好了。
“估計等晚宴結束,你就知道我剛剛說了什麼了。”阮卿回答道。
如果他沒猜錯,阮家老爺子還是會要找他,把所有的事情都攤開。
然后追問他,他是怎麼知道自己的身世的。
阮家大概以為他一直被蒙在鼓里,想要拿這一層血緣關系來重新接納他。阮老爺子對阮三小姐多少是有父愛的,
知道他是阮三小姐的親生兒子后,自然不會允許自己的外孫還流落在外。
可惜,他想要認回的外孫,這輩子都不會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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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卿能感覺到桌子上其余人好奇打量的視線,他對著右前方的一個小姑娘笑了笑,那姑娘頓時有點不好意思。
宴席開始前,燈光暗了一會兒。
阮老爺子的長子安排了禮物,自己也發表了一通冗長的對父親的祝福,說得情真意切,可惜近兩年發福,沒幾句就有點喘氣。
阮老爺子一言不發地看著長子表演。
阮卿看得有點想笑。
在這個黯淡卻豪華的室內,他想起了阮三小姐。
如果她還在,父親的這個壽宴,她會送上怎樣的禮物呢?
很久之前,阮卿罕見地問過阮三小姐一個冒犯的問題,他問她,她是真的有這麼敬愛他的父親嗎?
阮三小姐沉默了一會兒,回答道,“他是保護我的高墻,也是束縛我的圍城。”
“可是我已經習慣玻璃花房里的生活了,去不了外面了。
”
她摸了摸阮卿的頭,像是想說什麼,卻又最終沒說。
過了一會兒,她翻出了一個舊相冊,給阮卿看最里面的一張照片,照片上是一個英俊清爽的年輕人,穿著白襯衫和一件淺色的開衫,很儒雅,有一雙深情的桃花眼,靠在一個鋼琴邊上,對著鏡頭外的人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