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過年是他不會忘掉的記憶,是他過的第一個不平靜的年。
他甚至沒有像往年那樣睡到快中午了才起來,沒到十點他就起床了,給林無隅發了個消息,就去了廚房。
爺爺雷打不動出去轉悠了,奶奶和小姑正在忙著。
一看他進來,小姑就把他往外推:“你也不是小時候了,這麼大個兒往這里頭一杵,我們還做不做事了。”
“我幫忙啊。”丁霽掙扎著往砧板前湊,“我看看,有什麼好菜。”
“給他吃一口,”奶奶切下一塊鹵牛肉,“你不讓他吃一口他出不去,他能長在門框上。”
“是不是煩死人了。”小姑夾起奶奶切下來的那塊鹵牛肉,塞到他嘴里,“你一會兒想出去就出去,你爸馬上過來了。”
“我不出去。”丁霽說,“我跟他再聊聊。”
“可別了,”奶奶嚇了一跳,“我這兒沒有多余的門讓你踢。”
“他爸那兒也沒有多余的門,”小姑說著又看了他一眼,“你另外找個時間也行吧,萬一沒談好,這年夜飯還吃不吃了。”
“能談好。”丁霽說。
“是不是煩死人了!”奶奶說。
“可不是麼,”小姑嘆氣,“煩死了。”
丁霽也不知道要跟老爸聊什麼,他只是覺得事兒不能就這麼半截兒吊著,四面不著邊兒。
老爸拎著個工具箱進門的時候,他主動打了個招呼:“爸。”
“嗯。”老爸看了他一眼。
接下去就沒了話。
老爸進廚房跟奶奶說了兩句,然后又拎著工具箱進了爺爺奶奶的房間。
修燈。
丁霽低頭掐了掐手指,站起來跟著走了進去。
其實這燈他就能修,比老爸修得還快,老爸就是個書生,這會兒拿個梯子已經站上去了,才又想起來什麼東西也沒拿。
丁霽過去彎腰在工具箱里翻了翻,拿了個電筆遞給他。
“行了,”老爸說,“你要出去就出去吧。”
“我不出去。”丁霽靠到旁邊的桌上。
老爸看了他一眼。
“聊兩句嗎,”丁霽說,“我怕到時人到齊了都不舒服。”
“聊不聊都不可能吃得舒服。”老爸說。
丁霽吸了一口氣,慢慢吐出來,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緒。
然后再次開口:“不管怎麼說,還是謝謝你們沒在這件事兒上強迫我非得怎麼怎麼樣。”
“這事兒強迫不來,”老爸說,“說實話,也不會讓你的人生軌跡往什麼不好的方向發展,所以沒有必要大作文章,反倒是你這種沒規沒矩放肆慣了的態度……”
老爸往客廳那邊看了一眼,大概是怕奶奶突然過來。
“才是不行的,”他接著說,“你看看你這十幾年,根本沒有好好發揮自己的水平,根本沒有……”
“爸,”丁霽仰起頭看著他,“你是不是一直都很規矩很認真才考上的h大?”
老爸看著他,張了張嘴沒說話。
“總分也沒排第三吧?”丁霽說,“你能做到的,我也做到了,所以我對我的現狀沒有什麼不滿,真的。”
“你本來應該更好!”老爸壓著聲音,有些憤怒地看著他。
“沒有這個本來,”丁霽說,“我本來也應該有父母從小陪著,但是沒有這個本來,你們有你們的苦衷,所以我不強求。”
老爸從梯子上下來,盯著他。
“有些話我一直在說,但你們從來沒有在聽,”丁霽說,“如果是爺爺奶奶,說我這里不好那里應該怎麼樣,我一定會聽話去改的,你知道為什麼吧?”
老爸很輕地嘆了一口氣。
“當然,他們也不會這麼說我,”丁霽說,“他倆只希望我開心自在,沒有壓力地長大,做自己想做的人,過自己想過的人生,他們沒有對我有過“本來應該”的規劃,所以他們覺得我挺好。
”
老爸額角的筋跳了跳,但大概是沒有預先準備,一向爭論不是強項的他依舊沒說出話來。
丁霽也并沒有期待他的回應,只有在這樣的狀態下,老爸才有可能聽到他說的話,聽到他說了兩三年都徒勞的那些話。
“爸,他們對你不也是這樣嗎?一直沒有干涉過你的決定,沒有決定過你該走什麼樣的路,”丁霽說,“你所有的選擇都是自己做的。”
“不用說了,”老爸擺了擺手,“我不想跟你爭。”
“你不用跟我爭,你也爭不過我啊,”丁霽感覺這一瞬間自己林無隅附體,“你聽我說就行,我就想你聽我說,一次就行。”
“聽著呢。”老爸咬牙,腮幫子都能看到肌肉鼓了鼓。
“我估計不能成為你想要的那樣的孩子,但是你根本也沒有……”丁霽腦子都快轉瘋了也沒想出一個溫和的詞,只好按原詞說,“沒有權利要求我變成你想要的樣子,但是我可以開心地,自在地,活成我自己。”
老爸轉身重新爬上了梯子,依舊沒拿工具。
丁霽又拿了個改椎遞給他:“我說完了。”
“聽到了。”老爸拿走改椎。
丁霽轉身走出了房間,老爸應該是認真聽了,無論是不是被迫不發作聽的,而且也未必能有什麼改觀,要真是這幾句話就能改變一個四十多歲男人這麼多年來的想法,那還哪有什麼家庭矛盾。
但他要說的話,表達了很久的這些想法,終于讓老爸聽到了。
就行了。
反正大過年的,不聽也得聽,聽了還不能發火,一大家子人都在,氣度還是要保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