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鶴之用下巴點了點地上的果籃,“就是來探病送個禮,你要是想吃就拿一些。”
顧念寒這才簡短的“哦”了一聲,并沒有就這個話題再多講些什麼。
反而是裴鶴之目光落在他手上,問:“手上的傷是怎麼弄的?”
顧念寒隨著他的目光也垂眼一看。
曾經他一看到手上的傷,就會因為回想起裴尚澤的死而痛苦不堪,然而現在再看,心底卻無端多了幾絲平靜,已經沒有當時肝腸寸斷的感覺了。
“這是當年裴尚澤…”
他說到這里像是突然意識到什麼,驚慌地抬眼看了一眼裴鶴之,再發現對方的神情依舊平靜以后,這才半安著心繼續講下去:“我將他從廢墟里拖了出來。”
話說到此,已然了明。
沒有人知道那一天他一個人扒開了多少廢墟殘骸,也沒有人知道他尋找到了多少陌生的軀體,他就像是一個漫無目的的拾荒者,在雨中進行著一個人的獨角戲。
在顧念寒的夢境里,那些陌生的尸體全都變成了裴尚澤的臉,他一遍一遍的,不停地把人從廢墟中挖出,無論怎麼努力,都始終沒有盡頭。
裴鶴之握住他的手,輕輕一握便松開了。
哪怕溫度只是剎那間,也足夠將顧念寒從那冰天雪地的回憶中拯救出來。
顧念寒木然地看著裴鶴之。
“辛苦你了。”Alpha低聲說,龍舌蘭的酒香輕柔地將他包裹,溫柔的舔舐過身體上的每一道傷口。
“現在已經沒關系了。”
這麼多年積攢的委屈,日日夜夜思念刨心的痛苦,他在裴尚澤的葬禮上沒哭,在裴尚澤下葬的那日也沒哭,他不喜歡在外人面前露出脆弱的模樣,咬著牙將淚水往下咽。
從小先生就教導過他們,哭泣最為懦弱無能,他第一次受罰挨打的時候,皮開肉綻,自己瑟縮在房間里整整哭了一天一夜,眼睛哭腫了,嗓子喊啞了,依舊什麼變化都沒有,觸手可得的依舊是黑暗,浪費的也只是體內的水分。
對于他們這行而言,展現懦弱就已經等同于丟掉了半條命。
可此刻心底鑄成的城墻卻在裴鶴之這一襲話間頃刻崩塌,猛烈的酸意驟然沖之鼻腔,令他渾身都開始劇烈顫抖。
他深深抽了一口氣,低下頭,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來一樣。
第34章 是時候放下了
顧念寒再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
他眨了眨眼,活動了一下僵硬的四肢,不知道什麼時候趴在裴鶴之的床邊睡了過去。
一旁男人正在燈下看書,因為傷口的緣故,不能倚靠外物,只能這樣直挺挺地坐著,這一坐都不知道坐了多少個時辰。
他見顧念寒悠悠轉醒,這才開口:“你昨晚沒太休息好,是沙發太硬嗎?”
顧念寒似是有些睡懵了,過了好久才回過神,頭疼的揉了揉太陽穴,只覺得他險些在那復雜冗長的夢境里耗費掉全部力氣。
一想起來之前就在裴鶴之面前丟人落淚,他便有些羞恥的尷尬。
短短幾日就在裴鶴之面前哭了兩次,這二十五年的臉面真是全丟盡了。
他慢慢的撐起身子,見裴鶴之依舊維持著坐姿,腰背無法彎曲,筆直地坐在床上,頓時有些于心不忍:“也不早了,扶你躺下吧。”
裴鶴之任憑他小心謹慎地幫著自己換了個自私,實際上背上的傷口也算不上是什麼大事,只是位置不便,稍微不慎就會將縫口掙破,還是得小心為妙。
裴鶴之重新變成了趴著的姿勢,他將頭墊在胳膊下,側頭看向顧念寒。
暖光映射在那張蒼白精致的臉上,大概是久睡的緣故,眼神中帶著些去疲憊的茫然,仔細看來,還有一抹難以消逝的落寞。
裴鶴之輕聲道:“剛剛見你睡著時一直皺著眉頭,是做噩夢了嗎?”
“嗯…”顧念寒遲疑了一秒,道,“夢見了之前在組織里發生的一些事情。”
裴鶴之道:“是壞事?”
他的聲音就像是裹著朦朧的光,輕輕松松就將寒意驅逐干凈。
顧念寒垂眸,眼睫輕輕一抖:“也算不上是什麼壞事,就是夢見了當時要好的一個朋友。”
他顯然是隱瞞了什麼,從一定程度上來講,顧念寒并不是一個太會掩飾情感的人,他那雙眼睛通透,什麼都寫在眼底里。
好事壞事,一目了然。
但無論如何,恐怕夢里都不僅僅只有“一個好朋友”那麼簡單。
裴鶴之沉默片刻,他遲遲不講話的時候便有顧無法言說的氣質,好像周遭的氛圍可以根據他的喜怒哀樂高漲或者消沉一樣。
他突然說:“你想聽聽我的事嗎?”
顧念寒抬起頭。
他從未聽說過關于裴鶴之以前的事,在數年以前,雖說裴鶴之確實是裴家人,卻極少能聽見關于他的信息,裴尚澤對這個同父異母的弟弟不表現任何的厭惡與喜歡,非要講的話,就像是同住在一片屋檐下的陌生人而已——更何況這片屋檐還是整個裴家,他見到裴鶴之的概率可謂屈指可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