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雖有精怪傳聞,真正親眼目睹的確屬少見;或是見到了,當即被吞吃的,更是沒機會說。
老一輩的沂山人興許還見過幾只妖怪,但自從當年落難的黑蛟路過,將此地納為己有,附近的妖怪便再也不敢明目張膽地現身人前了。
蛟看著底下的人跪伏在地,又瞅了立于人群之中的金龍一眼,輕勾了下尾巴。
金龍無奈一笑,沒有拒絕蛟大王的相邀之意,化作原形追逐而上。
半空中傳來龍吟吼聲,村民們低著頭,心驚膽顫不敢窺視。唯有幾個稚子小兒,忍不住天性,好奇地仰頭張望了起來——只看到龍蛟在半空中扭纏了一瞬,又倏忽分開,然后朝著遠處疾馳而去。
直到許久過后,大人們才驚恐未定地緩過神來。
他們抬起頭,沂山上空哪里還有龍蛟的影子?
萬里晴空,蒼翠青山,一切都歸于寧靜,除了新婦手中沉甸甸的寶物外,再無半點特殊的痕跡。
新的蛟旗不久便張起來了。
它們被掛在家家戶戶的屋檐下,風一吹,發出獵獵響動,精巧的繡工讓圖上的黑蛟仿佛也活了過來似的,要沖破布帛,飛上云霄。
龍蛟很快到達了華朝。
皇城腳下的清虛宮,一如當年那般熱鬧。殿前廣場上,擠滿了前來測算、拜求、還愿的人,一眼望去,烏壓壓一片。清虛宮的規模竟是比之前更大了,甚至透過大開的正殿大門,還能看到一尊巨大的金身像。
“這群臭道士,我毀掉一尊,結果他們又新造了一尊更大的!”
蛟穿著華朝男子的裝束,混跡于人群,兩眼盯著那尊金身像,語氣不滿。
金龍道:“張鈞霆魂飛魄散,修再大的金身像也是無用了。”
清虛宮所處深淵出口,歷年來時常有小妖掙扎而上,不過世事變遷,倒沒有再出現當年豢養妖獸的缺德事了。
它雖根基不純,但久受華朝人民信奉,宮內的道士也以一副“濟世救人”的嘴臉,做了許多功德之舉。蛟對旁門邪道堆積出來的東西并不反感,所謂不問出處。可當自己成了“出處”之一,他就有些不順心了。
金龍有時很好奇,照理像他們這般活了上萬年的妖,早就將陳年舊怨看得很淡了。蛟卻不然,他平日里不會刻意去記,可真的見到仇家了,雙眼中蘊藏的暗火會變得分外灼目。
還挺……有趣。
“還記得母魚常掛在嘴邊的‘因果’嗎?不如,我們今天……”蛟瞇起眼,其間意味不言而喻。
金龍淡淡道:“我看是你,成日里將母魚掛在嘴邊。”
蛟一愣,道:“我是在說母魚嗎?我是在想讓那群臭道士擔擔‘惡果’!”
他眼珠一轉,看著一派繁盛景象的清虛宮,蠢蠢欲動:“不行,它可以是清虛宮清實宮,偏偏不能是張鈞霆的!”
蛟大王解決問題的方式一向粗暴。
金龍也不打算勸誡,只叮囑道:“不可傷及無辜。”
蛟遞過來一個很莫名的眼神:“誰說我要動粗了?”
金龍:“……”
清虛宮千年香火,深受百姓愛戴。近年雖沒出現什麼神跡,但口耳相傳的先祖事跡實在太過為人所知。比起清虛宮靈不靈驗,這些故事才是真正維系著它流傳下去的本真。
然而這一次,神跡突然降臨了。
正午時分,太陽高掛空中,然而天色卻忽然暗了下來。
起初,百姓們只以為是天轉陰了,可漸漸的,遠方傳來陣陣哭聲。那哭聲飄飄渺渺,仿佛從這處來,又似從那處進,四面八方都被這哭聲密集包裹了起來。
從清虛宮正殿的上空,隱約顯出一大片黑沉沉的暗影。那些暗影仿佛細柔的輕紗,在風中被吹得七歪八扭——不知何時,周圍變得靜謐一片。那些暗影也愈發清晰了起來,它們游蕩在半空中,發出“嗚嗚”的低泣聲。
“鬼……是鬼,清虛宮鬧鬼了!”
有人漸漸回過神來,試圖往外面跑去。
又有人反應過來,制止了對方。
“慌什麼?快請道長們驅鬼啊!”
還有比道觀里鬧鬼更方便的事嗎?
現成的捉妖道人,驅鬼除邪豈不是手到擒來?
那些暗影幾經變化,逐漸固形,竟是些飛禽走獸,有諸如虎豹豺狼之類的凡間走獸,更有其他奇形怪狀的不知名妖獸。然而它們大多帶著傷,斷角無尾,失目缺牙,腳上似乎還帶著鐐銬。
難道是被清虛宮鎮壓的妖怪們逃出來了?
百姓們不再害怕,反而雙目灼灼,期盼著宮內的道長大顯神威。
然而哪里有什麼神威?
道長們面面相覷,握著木劍的手微微發顫。
蛟坐在飛檐處,好笑地看著那群面無人色的假道士——不會道術,空研習道法的凡人,在蛟大王眼中可不就是假道士嗎?此時此刻,他們除了束手無策,別提舉劍除妖了,怕是上個屋頂還要架副梯子。
蛟心念一動,群妖幻象中現出一個人影。
他身穿一襲普通道袍,背負長劍,面容清俊,與大殿中那尊金身像有九分相似。
眾人伏地皆驚。
“國、國師顯靈了?!”
清虛宮的道士們紛紛面露狂喜之色:“是祖師爺!真的是祖師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