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龍動動身體,似乎是想站起身。然而光是這幅度微弱的動作里,他身上的殘鱗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掉落一地。
“……”
饒是蛟,見了這副情狀,也忍不住頭皮發麻。拔鱗之痛向來難忍,平日里他的鱗片微有損傷,就能令他惱怒不已,可眼前的病龍倒好,掉鱗掉得像下雨一般。
確實……夠惡心的。
哪怕他沒什麼潔癖,也依然覺得隱隱不適,仿佛鱗片也跟著疼起來。
病龍看著蛟毫不遮掩的嫌惡之色,并不惱怒,聲音低沉而嘶啞:“許久未見同族了,那群金龍總算送來個像樣些的妖怪來了。”
他的雙目渾濁,直勾勾地望著蛟,嘴里慢慢道:
“近龍之身,修為不淺啊。”
蛟眼皮一跳,很快勾起冷笑:“怎麼,想吃我呀?”
病龍向前邁了一步,翻卷著軟肉的軀體搖搖晃晃,可眼底的貪婪之色卻極為堅定。
這眼神分外熟悉,跟以往黑蛟吞吃妖怪時的樣子,簡直如出一轍。
但若是換了他自己被這種眼神看著,滋味就不那麼好了。
蛟道:“本尊聽聞靈山里關押著一條食犼的龍,便進來看看,可看你這副模樣,倒像是快要死了,真是沒勁。”
“嗬!”病龍發出粗粗的喘息聲,揚起頭顱展開身條,頃刻間露出大半截遍布“肉坑”的身體,那些沒有龍鱗貼合的軟肉,覆蓋著暗色的血痂,隱隱散發出陣陣惡臭。
“區區小蛟也敢張狂至此。我雖生了怪病,但怎麼也是真龍之身。”病龍嗓音粗糲,語調緩慢,一步步朝著蛟靠近,“你自己送上門來,便乖乖讓我吃了,免得受皮肉撕裂之苦。
”
蛟看著他滿身肉坑,血跡遍體的模樣,微微皺起眉頭,余光瞥向金龍……心道,真要打起來,也不知道晉明是否敢纏身上去,與這留著膿血的腐龍扭打在一處?
想到他平日里半點灰都不肯沾的德行,估計屆時還要靠自己。
蛟修為正盛,加之確實想研究研究這條成功化龍的“蛟”,打定主意后,便率先出手。
然而病龍雖身體有恙,到底是能食犼化龍的大妖,兩相對峙時也未落得下風。
蛟維持人形,身形極快,接連躲過病龍的幾擊擺尾。順勢拍掌貼向龍脊背,在即將接觸的一瞬間,化掌為爪,黑色利甲刺入肉坑。病龍慘叫一聲滾倒在地,墜地前勾起尾巴,重重擊打在蛟的肩胛處。
蛟滿身黑鱗護體,這一擊除了痛些,并沒有令他受傷。看著病龍身上被自己抓傷的豁口,蛟獰笑道:“沒了鱗片,你和那些肉蟲又有什麼不同?萬載光陰,你在這毫無靈氣、無法修煉的鬼地方待著,又能有什麼長進?”
說完,他手中幻化出利刃,高舉而下。
然而利刃舉止半空,卻被一道氣勁阻住。
該死的蠢龍,又要與他作對?
蛟別過眼,感到右手被整個捉住,接著屬于絲織物的柔軟覆蓋了上來。
金色雙眸的男人低著頭,雙眼盯著蛟的手,蒼白的五根手指上沾染了暗色的血跡,顯得格外觸目驚心。
金龍沉著臉,輕輕使力,將這只手往自己懷里一帶——蛟頓時感到眼前一片恍惚。
等到再次定下神觀望四周時,才發現兩人早已不在病龍的洞穴中了。
蛟:“你干什麼?只差一點,差一點我就能把它制服了!”
“他流出的膿血中帶有劇毒,沾染上了說不定也會掉鱗。”金龍捉著蛟的一根手指,用手帕細致地擦拭起來。
蛟一愣,“掉鱗?”
金龍點點頭。
蛟皺眉,催促道:“那你擦快些。”
金龍笑了笑。
蛟感到不悅,耳尖莫名有些發燙,忍了忍還是沒忍住:“我方才還什麼都沒問他呢!”
“看到就足夠了。”金龍眼皮都不抬一下,繼續道:“我翻閱了宗卷才查到,當初他吃了犼獸后,確實有過一段威風時期。然而不到半年,他忽然銷聲匿跡,再出現時已經是方才那副鬼樣子了。”
蛟問:“你那些宗卷是藏在何處?我怎麼沒在書庫里翻到?”
金龍:“是主山上的藏書閣。你要是想去,下次便跟著我一起上山。”
蛟轉了轉眼珠,接了句“一言為定”,又催促金龍接著往下說。
“祁谷小地原本聚居著十二條龍,一夕之間突然失蹤;附近的大小妖怪們也接連被挖空了內丹。恰逢我祖母路過,撞見了這事,才知道是那條金蛟所為。”
蛟問:“所以你們把他抓來這里了?”
金龍點點頭:“你方才問我,明明只要是龍族,念上幾句咒語就能離開此處,他卻被困多年無法逃出……”他頓了頓,搖頭道:“那是因為非正途化龍,遲早會出問題。自他得病后,他便成了介于龍蛟之間的魔物。”
蛟消化著金龍話里的信息,許久后道:“那也許是他修煉功法的問題,也有可能是他命中有此一病,你憑什麼篤定了這與食妖有關?”
金龍不說話了。
蛟掃了他一眼:“怎麼不繼續說了?
金龍嘆了口氣:“小淵……”
蛟回望他:“你帶我過來,就是讓我瞧上一眼,好讓我放棄食妖,老實與你雙修?”
就算食妖后患無窮,他也不至于要為了化龍雌伏于人……做那檔子丟人的事吧?屆時傳揚出去,他堂堂蛟宮主人,有何顏面繼續橫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