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是他,僅此而已。
“還是算了吧。”花慕之輕聲道:“我應該沒有這種訴求。”
是不應該,還是不允許?
越亦晚定定地看了他一眼,徑直起身就離開了客廳。
花慕之抬起頭來,心里忽然有些歉意。
他隱約覺得,這個青年是可以聽見自己從來沒說過的許多話。
可他并不覺得,被更多的人傾聽是一件好事。
他從小就活在媒體的鏡頭前,為了滿足民眾對皇族的幻想,從職業到婚姻都沒有任何選擇,自己早就如圍欄中被馴化的野獸,習慣了放棄很多事情。
花慕之放下了茶盞,準備回自己的臥室看看那本書。
他從前托小宮女幫忙捎了好幾本,后來那宮女不知下落,就再也不好意思找其他人開口了。
還沒等他起身,叭叭叭叭的木屐聲又響了起來。
越亦晚這個星期已經完全領悟了木屐的使用技巧,走起路來健步如飛,簡直如同穿著高跟鞋的小白領。
他拿著一瓶水一支筆快步走了進來,寬大的衣袂猶如蝶翼般隨風展開。
“你跟我來。”
花慕之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他牽出了宮外。
有兩個侍從原本想跟著過去,越亦晚只揮揮袖子,他們便識相的退下了。
“去哪?”
越亦晚直接帶著他穿過小院和暗門,到了一條供宮仆往來的羊腸小道上。
“這兒是暗道,王公貴族們不會來這里,”越亦晚如搖晃罐頭般晃了半天手里的鴨口筆,把它遞給了花慕之:“而且從我們吃飯的二樓往下看,可以剛好瞧見這里。”
花慕之顯然思維已經完全跟不上了,他拿著那只筆看向他,半天沒反應過來:“我們在這兒做什麼?”
“這只筆的顏料很特別,只有遇水才會顯示出來。”越亦晚麻利的打開手機調出手電筒,蹲下來挑青石板:“你試試在這兒寫一首詩。”
“寫詩?”花慕之啞然失笑,真是服了這家伙的神奇腦回路:“既然要寫詩,為什麼要在這里寫?”
寫在墻上便如同是刻意示眾,太招人注目了些。
可寫在青石階上,哪里會有人來看?
“不用寫那些長輩們喜歡的古詩,寫你自己最喜歡的東西。”越亦晚轉頭看向他,眸子里映著雪亮的光:“明兒開始就有連綿的大雨,你猜會不會有人來讀?”
無風無霧的天氣,這詩便如同空中浮塵一般毫無蹤跡。
可若是下些小雨,它便會在青石板上顯露出來,仿佛是隱秘的心事。
這暗巷悠長而又黑暗,連半分宮燈的光亮都照不進來。
他們兩人站在這青石板前,便如同黑暗森林中的旅人。
“好。”花慕之忽然開口道。
他小心地蹲了下來,越亦晚忙不迭幫忙挽住他的長袍尾擺,猶如伸手握住鸞鳥的羽翼,唯恐它沾了青泥。
花慕之借著他打的光,拿著筆在長磚上一筆一劃的寫下去。
銀白色的字跡在瞬秒之間一縱即逝,等三句寫完,那石階上干干凈凈,果真沒有半點痕跡。
越亦晚看的頗為認真,等確認他真寫完了,才拿出那半瓶礦泉水來,擰開蓋子往上潑了些。
在水跡的濺開的一剎那,三行銀白色的詩便浮了出來。
從童年起,我便獨自一人
照顧著
歷代的星辰
越亦晚怔了一下,下意識的抬頭看向了他。
花慕之垂眸看著這三行詩,沒有出聲。
夏風在他們兩人之間吹拂而過,水分被快速的蒸發,銀白色的字跡也隨之褪去。
“我好像有些喜歡這里。”
花慕之緩緩地站了起來,任由他關掉了手電筒,兩人再陷入虛空般的黑暗里。
靜謐的無聲無息,一切都被夜色浸沒,仿佛連自己的存在都無法感覺到。
越亦晚側身看向他,忽然笑了起來。
“我們兩個人,在世俗社會里都偽裝的相當不錯。”
可好像直到今天,他才看見花慕之真實的一面。
他甚至覺得,他的所有馴服與溫和,都只是一種徹底的放棄抵抗。
“我小的時候,最喜歡偷偷去長曜殿最高的地方,看臨都的夜景。”花慕之忽然開口道。
在萬籟俱寂的這里,連蟬鳴都不知所蹤。
他的聲音清冷而又干凈,還帶著淺淺的懷念。
臨都的上空是沒有星星的。
過度發達的旅游業帶來無可避免的污染,市中心的上空偶爾掛著幾顆疏星。
可從長曜殿的高處遙遙望去,整個城市都沉在那明滅的星河之中。
霓虹彩燈猶如招搖的彗星,來往的車流閃爍著燈光,一條又一條燦爛的長河奔涌在溯明廷外,星宿般的華燈此起彼伏,午夜從不寂靜。
我便獨自一人,照顧著歷代的星辰。
第10章
越亦晚睡醒的時候,窗邊正下著淅淅瀝瀝的大雨。
昨晚半夜里下起了雷陣雨,連燥熱的空氣也被洗滌的清新而又涼快。
他窩在柔軟輕薄的被子里睡得香沉,差點忘了之前做的事情。
雨——下雨了!
越亦晚揉了揉眼睛,匆匆地把睡袍攏了一下,踩著木屐就叭叭叭上了二樓。
他一扶著樓梯走上去,就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站在窗前,看向昨晚那題了字的羊腸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