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監道:“放心吧,梁總管親自差人送你們來太醫院的,攝政王金口玉言,惜才若渴,叮囑太醫好生醫治,想必并無問題。”
另一邊,林子葵醒來后,就看見一個粉面的公公立在身前,道:“林子葵?醒了?那你將發冠整理好了,跟咱家來。”
林子葵沉默地起身,青天白日,紅磚綠瓦,宮墻深重。
他不知是做夢還是真的發生了那一切,問出聲來:“公公,這是領學生去何處?方才……方才學生,是不是出糗了?”
梁公公看了這考生一眼:“你啊,是太過膽大包天,待會兒見了攝政王,記得把嘴關得嚴實點,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當心自己的……”他抬了抬脖子。
這林會元瞧著得攝政王眼緣,竟然要親自召見,如果大難不死,定能受到重用,梁公公就賣他給面子,給他提點一遭。
林子葵神色更怔:“是去,見他的……”
梁公公立刻壓低聲音:“林子葵,那是千歲爺!”
林子葵點了點頭,卻是臉色發白,神色恍惚。心底繁雜情緒,根本理不清。
照凌時常早上卯時起,出門,到午時回來用膳。
前兩個月,更是不見蹤跡。
元慶一身武將氣質,出類拔萃。元武近幾個月都沒見過人,元慶說,他去了外地辦差。
金樽是突厥人,攝政王從前在關內帶兵。
這一切種種,此刻似乎都能對上答案。
他是攝政王……
竟是攝政王……
此刻,蕭復在御書房內,小皇帝也在身側,貢生名冊攤在面前,哪位考生說過什麼,小太監都記好了。由于人多,是按照千字文來編號的。
幾乎所有貢生都答過問題,有的好有的差,差的三甲,好的先提到二甲,極其優秀的,才能作為一甲進士及第備選。
小皇帝似乎有自己的考量,在宣紙上寫了幾個名字。
“皇父覺得如何?狀元,榜眼,探花,都點誰?”
蕭復還想著林子葵的,雖然派陳元慶暗中看著了,還是放不下心。
怎麼就暈過去了呢。
小皇帝見他不作聲,道:“皇父?”
蕭復撩起眼皮:“陛下以為呢?”
“這幾個考生,各有其獨到之處,這位顧元祐,才思敏捷,言之有物,思維縝密,挑不出錯。而這個林子葵……”
若要挑錯,字字都是錯的。
可他說的,又字字都是真話。
蕭復:“陛下思考過林會元字字肺腑所言麼?”
小皇帝頷首答道:“兒臣思考過,所謂民貴君輕,并非兒臣這個君覺得民貴于君,便是真的民貴。是要百姓覺得,可北部百姓現在還顆粒無收,朝廷放的糧食,層層克扣下去,百姓吃不飽了,不是越來越輕麼?”
蕭復又問:“顧考生所言呢?”
宇文煊停頓住,看著太監記錄的字句回答。挑不出錯的回答,有家國天下,卻沒有警示,現如今,找個敢說真話的官員難于登天!
蕭復:“陛下點誰做狀元呢?”
小皇帝瞥著蕭復的臉色,提起御筆,圈了林子葵的名字:“皇父以為如何?”
“陛下決定吧,”蕭復站起身,“皇父先行回宮。”
小皇帝從椅子上跳下來:“皇父不跟兒臣一同用膳麼?”
“今日不了,讓趙學士過來陪你點黃榜吧。”蕭復說完就走,他在皇宮有一處璇璣宮,離奉天殿不遠,方便他早起上朝。
梁公公將林子葵帶到后,看見陳統領也在攝政王宮中,立刻見禮,用拂塵提醒林子葵。
林子葵看見他時,瞳孔縮了縮,怔忪到慢半拍地跟著行禮:“見……大統領。
”
但元慶只掃了他一眼,表情里半點紕漏都無。旋即就打發梁公公走了:“殿下交代了,公公不必在璇璣宮候著了。”
梁公公有些遲疑:“那貢生……”
“千歲爺自有分寸,梁公公退下吧。”
“是,陳統領,那咱家就告退了。”
蕭復不喜排場,他這璇璣宮里灑掃的人頗少,加上眼線眾多,元慶已經清理過了。此刻除了他們三個,空無一人,林子葵看著陳元慶,嘴唇緊抿沒有說話。
元慶朝他頷首,壓低聲音請他入內:“林公子,主子在里頭,宮里人多口雜,屬下不得不如此。”
聞言林子葵深吸口氣,閉了閉眼。
果真是他。
不是做夢。
他以為自己中了進士,終于夠得上蕭家門楣。
照凌不敢跟家里人說斷袖的事,可他有底氣了,他敢了!
他以為當了狀元公,有了御賜的府邸,和娘子一起搬進去,小橋流水,詩情畫意。
現在恍若一個天大的笑話!
深夏幽靜碧綠的宮殿,宮門掩映,柵欄門推開了,林子葵走得慢了些,每一步都走得極其艱難,懸心吊膽。
他掀起袍角,正要跪下去行禮,被蕭復雙手抱著了:“林郎見我,行什麼禮?”
林子葵身上有些發抖,慢慢仰頭看他。
蕭復朝著他笑,是熟悉的笑眼:“這番意外麼?”
元慶一聲不吭將兩人身后的門關上了,盡職盡忠地守在門口。
林子葵什麼話都沒有說,他極力克制顫抖,可克制不住。
“攝政王。”林子葵將胳膊從他的桎梏中抽了出來,膝蓋彎著跪下去。
“學生林子葵,”他咬著牙,背脊發麻地拜下去,是個十足的君臣禮,三叩,四肢蜷縮著沉聲道,“叩見攝政王。
”
蕭復的表情頃刻凝固住了,溫度漸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