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愿意與則悟道長聊天,此番來,忍不住地感慨:“道長這般卓識,遠勝朝廷沽名釣譽之輩,卻甘愿枕山棲谷,焚香掃地。我原先不甚理解,如今算是知曉了,為何人會蟄居隱逸。”
則悟抬眸看他一眼:“居士此去金陵,可是發生了什麼,生出這樣感悟。”
林子葵并非自怨自艾的性格,沒有說自己受奸人所害,科舉黑暗,只低聲嘆道:“滔滔者天下皆是也,而誰以易之?”
林子葵與則悟道長閑聊之際,金樽蹲在清心閣附近的樹上看了一會兒,被則悟道長的護衛發現了,就將他趕走了。
金樽只好回到東客堂,蹲在墻頭對蕭復說:“侯爺,書生在跟老道士說話,我被他身邊的高手發現了,將我趕走了。”
“金樽。”蕭復抬手喚他過來,給了他一顆糖:“那老道士最討厭人聽他講話了,所以金樽啊,你遠遠的看著林書生,要看緊他的安危,不要讓任何人傷害他。”
金樽接過糖,“哦”了一聲,又回清心閣附近樹上了。
老道士身邊的高手很厲害,他想交手,可那高手似乎知道自己是定北侯身邊的人,不與自己打,只是三兩招將自己驅逐。
他心下郁悶,像樹上的猴子一樣,目不轉睛地盯著隔著一片窗欞,對坐兩人,一個清雋美貌,光風霽月的蒙眼書生,和他對面的那看似老眼昏花的、身材瘦削的道士。
東客堂房間內。元武出聲道:“侯爺,咱們來這麼久了,連太上皇的面都沒見到,也只有林公子,還算與他交善,要不……讓林公子來探問一番?興許虎符的下落……”
蕭復掃了他一眼,元武慢慢噤聲:“屬下失言。
”
蕭復:“老道士喜歡子葵,是因子葵博學洽聞,是可造之材,與他是忘年交,而非工于心計。這樣的關系,越單純越好,絕不能利用他。”
“是,侯爺,屬下明白了……”元武心里感嘆,侯爺喜歡林公子,都這麼久了,竟然半點厭煩都沒有。
“明日就是正旦節了,給道觀捐些香火,給道長們布些施,今晚再多做些吃食,一道吃個團圓飯。”
元武應道是,蕭復又問他:“你這次去查科舉案子,怎麼耽誤了這麼些天?”
元武答:“屬下先后去了禮部、順天府查案,得知三年前失蹤了不少生員,然而都被順天府給擱置一旁了,當時林公子的同窗被順天府抓了,死在牢中,徐黨有意招攬林公子,他并不愿,還打算告御狀……這才會被人害了眼睛,會試失利,黯然回鄉。屬下去了一趟唐孟揚的府上,在他府中翻找出一些書信。書信中也提到過這些事,信大多是林公子寄送來的,這三年間,林林總總有七八十封,屬下為了拼湊出完整的往來信件,又去了一趟淮南府鳳臺縣。”
蕭復:“不需要徐卓君的證據,他都下詔獄了,過幾天就死了。”他說著伸手,“書信呢,給我看看。”
一摞是唐孟揚寫的,一摞是林子葵寫的。
蕭復皺眉:“這麼多。”
“是,他們來往書信很多的,屬下……都看了一遍,大多時候,唐孟揚用隱喻來寫京中局勢,讓林公子解答,這三年,應當說林公子幫唐孟揚升官,出了不少力。”
蕭復低頭翻看信書:“這唐孟揚倒是夠狗腿,所謂大學士,不就是揣測君心,審時度勢麼,居然還要靠十幾歲的少年幫他出謀劃策,真是個窩囊廢。
”
翻看了會兒林子葵寫的信,他的字跡現在蕭復是認得的,內容沒什麼大不了,無非是獻策,問一句好罷了。
唐孟揚的信就很有意思了,會說自己升官,搬府,也會讓林子葵來給他當幕僚。
誰知道最后一封信里,林子葵提到想進京趕考。
這些信里,不難看出唐孟揚并非完全沒有本事,他對京中局勢顯然了如指掌,且運籌演謀。
然而蕭復看半天,嘖了一聲:“這個唐孟揚……”
元武以為侯爺會說出什麼有見解的話,畢竟看了這麼久。
接著蕭復來了句:“確實是個死斷袖。”
不多時,元慶將薛相接到了行止觀。
“侯爺,那是相爺夫人,和他的孫女。”
蕭復走出東客堂,笑道:“薛相請坐,上茶。”
“侯爺說笑了,老朽已辭官,哪里是什麼相爺。”薛相擺擺手,坐下呷茶,“陳將軍說,侯爺喚我來,是為了陪我喝一杯踐行酒?不過老夫年紀大了,一杯踐行茶即可。”
薛相夫人和薛相那孫女,以及老仆,都坐在外面,沒有進來。
方才薛相已經給女眷交代過了:“這個蕭侯爺,不是個好相與的,你們莫要跟他打交道,一句話都別說。”
蕭復不喜歡講廢話,等薛相喝完茶,問:“想必侯爺特意請老夫來,不是喝杯茶這麼簡單吧?”
蕭復就實話回答他了:“我有個相好的小郎君,是淮南府的解元。”
沒等薛相琢磨這句“相好的小郎君”是什麼意思,就聽見后面這句,完全被吸引了注意力。
“哦?解元?”
都說金解元,銀進士,能考中解元的生員,那必定不是一般人。
“當年考中解元時,他才年僅十四。
”
“老夫……似乎略有耳聞。”十四歲的解元,那是神童了,三年前薛相就曾聽說過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