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此刻坐在大殿右側的角落里,一言不發地聽著那對母子爭執不休。
她早料到有這一天,這是明家命里該得的。
“母后當初在父皇面前一力舉薦兒子,只是為了將明望推出朝堂之爭,免得他在這其中浮浮沉沉受這麼多氣,您還說自己不是偏心?不過母后好心沒能得到好報,不僅兄弟鬩墻,連您也被軟禁了。”元徽帝在殿內踱步,語氣冷漠至極,不像是對親生母親講話,更像是面對仇人。
太后坐在椅子上,一副氣得快要背過氣的模樣,一旁的宮女正在替她撫著胸口順氣。
“坐上皇位的可是你,手握大權的也是你……你這個……這個逆子……我要偏心也是偏向你!你反而忘恩負義,來指責哀家……”
幾個宮女小聲勸著“太后息怒”,急急忙忙地倒茶送水。
“我是逆子?”元徽帝冷笑一聲,連稱呼也顧不得了,“對,我就是沒本事,可誰叫我是先帝嫡長子呢?這皇位原本就該是我的,原本我登基之后想給明望指個偏遠封地,是你一直阻攔,才讓這個禍害留在了京中!你是先帝的中宮皇后,自該懂得嫡庶長幼在這宮中有多重要,你怎能重幼輕長!”
怒氣積累到最頂峰時,一聲清脆的響在空曠的殿內回蕩。
皇后頭上的金簪正在地面滾動,剛才便是這只金簪掉落時發出的響聲。雍容嚴妝的年輕女子抬起手來,面無表情地摸到了插滿珠翠的發髻,又抽出了一只珠釵,如同投喂魚食一般往外一拋。
元徽帝看著將頭上珠翠扔了滿地的皇后,低聲罵道:“……行止瘋魔。
”
文英殿內安靜了,只聽得見金銀玉石落地的悅耳之聲。
直到發髻上只剩一根沒有點綴的雕花鏤空金簪,皇后才停下來,垂眼看著地上的華貴狼藉,開口道:“這支簪是我從娘家帶來的,其他的都還給你們明家了。”
太后神情很不好看,倚靠著宮女斥責道:“皇后,怎可失儀?”
“……反正現在大難臨頭,皇帝都快走投無路了,我這個皇后也只剩最后幾天日子,一些事情終于可以說出來了。”皇后冷笑一聲,抬眼看向那對母子,“太后,您當初的確錯了。”
“你說什……”
“但不是錯在沒能將賢親王趕出宸京,而是一開始就該力保賢親王登上皇位。”皇后毫無懼色。
元徽帝長眉一豎,“皇后,你說什麼?”
女子仿佛沒察覺皇帝的怒意,又道:“最像先帝的,其實是賢親王吧?陛下知道自己輸在哪兒嗎?因為您就是一個養尊處優不思進取的廢物,先帝打下的江山給您,但您守不住。守不住就該換有本事的人來守,賢親王就比陛下有本事,至少他該狠心的時候毫不優柔寡斷,連親生兒子都能當他的棋子。”
元徽帝站在原地,氣得額頭上青筋浮起,捏緊了拳頭卻沒有動作。
皇后身為他的枕邊人,以往的恭順都是身不由己,但對于他的痛處卻是最為清楚的。見他這副模樣竟笑了出來,一邊笑一邊繼續道:“太祖是你們明家最有本事也是最狠的一個人,把孩子當成狼崽子來養,精挑細選想挑出一個最兇狠的,偏偏……偏偏在最后關頭看走了眼……挑了一只鬣狗出來當皇帝……多好笑啊,一只鬣狗……”
“你再胡言亂語,”元徽帝咬牙切齒道,“朕割了你的舌頭。
”
皇后收斂了笑容,冷冷抬眼看過去,“你敢自己動刀嗎?你要是有這份膽量,如今也不會被困在此處了。”
殿內沒有侍衛,自然也沒有刀劍,元徽帝環視一圈都沒找到能用來砍人的東西。然而皇后已經轉過了頭,沒再理會他,而是看向關得嚴嚴實實的窗戶,目光空洞。
“可是我的孩子也姓明……”她喃喃自語,“我本可以將他教養成明家第一個仁君,為什麼其他明家人還在茍活著,偏偏他這麼小就去了……”
*
明望離開季宅時與徐陽打了個照面。他們相處多年,早已不止主仆之情,更像是老友。但如今老友碰面竟如陌生人一般生疏,畢竟已經脫離王府投靠了季別云,明望也沒有理由再停下腳步與人寒暄。
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耽擱不得。
出了季宅之后,賢親王新進的心腹便靠了上來,在斜后方低聲道:“一切都正常,兩軍已經到了天清苑。”
北軍的人一向都是草包,明望在心里輕蔑道,羽林軍與龍武軍的人大多都是勛貴子弟,憑著蔭封與權勢在皇帝身邊做事。這些人沒有忠誠可言,越是權貴便越會趨利避害、見風使舵,依照如今的情形,他們也能拎得清他與元徽帝之間誰強誰弱。
故而掌控北軍太容易了。
明望上了馬車,在車輪碾過石磚路的響聲之中,隔著一道窗簾問:“程峰,方才我似乎看見季宅后門的方向出來了什麼人,你看清了嗎?”
侍從便也隔著簾子恭謹答道:“是季將軍,應該是急著去懸清山了。”
“對,懸清山……那群和尚不知變通,弄得觀塵里外不是人,也只有季別云能去解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