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其實季別云之前也是這樣想的。宸京局勢雖然緊張,卻也不會將整盤棋局掀翻。
正如方慕之所說,元徽帝和萬良傲勢如水火,終究會撕破臉。但歸根結底這也只能算君臣之爭,自然不會像二十多年前天下仍大亂的時候,一旦鬧起來,便是一大片地方的百姓都不得安寧。
所以他才放心將觀塵留在京中,自己計劃前去靈州。
“那你呢?”季別云壓低聲音,“你這些時日私下見萬良傲那麼多次,你是要站在他那一邊嗎?所以才想讓我盡快離開宸京,以免我被萬良傲清算吧。可他是什麼樣的人你比我更了解,難道你想助紂為虐嗎?”
觀塵終于開口,卻沒有回答:“眼下這個空檔是你回靈州的最好時機。皇帝與襄國公內斗,他們都不會想起你,你只需借機稱病即可。”
季別云打量著僧人的表情,從那張向來沒太大起伏的臉上瞥見了一絲不安。
他覺得有些挫敗,自己明明已經走到了這個位置,卻還是要被觀塵保護。什麼時候他才可以護著觀塵呢?
“我覺得你好像有事瞞著我,你在騙我。”他說出口之后,自嘲地笑了笑,“罷了,你肯定又要說為了我好,就這樣吧,今天能見你一面也不算白來一趟。”
他轉過身,聽得僧人喚了自己一聲,似是挽留。
“云景,”觀塵道,“三日后亥時初刻,別忘了。”
那聲“云景”喚得季別云猛地一顫,他背對著僧人,重新拉起黑布遮住下半張臉。
他沒回答便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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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皇子早夭的消息晚了一天才傳出來,在這之前先傳出的是一道圣旨——賢親王長子過繼給元徽帝。
這兩個消息間隔時間如此短,人們便忍不住多想,有許多人都懷疑是三皇子先早夭,皇帝才急急忙忙從賢親王那里要了一個兒子去。不過這種事算皇家秘辛,旁人永遠不會知道真相。
三皇子的葬禮辦得轟轟烈烈,元徽帝經歷了不知第多少次喪子之痛,這次痛得尤為厲害,下令罷朝三天。
大臣們不用早朝,可是每日都得早起進宮吊唁。
季別云已經連去了兩日,第三日早上迷迷糊糊地起床做準備,徐陽早已收拾好,從廚房給他端了一碗面片湯。
“大暑天的喝這個?”他雖然抱怨了一句,卻還是老老實實坐下來,將面片湯吃了個干凈。
“不錯,食量有所長進,比你剛入京那會兒好多了。”徐陽靠在門邊,欣慰的語氣又轉變成可惜,“但你這身板還是那麼瘦,也不見長肉。”
季別云趕時間,沒工夫回話,趕緊從衣架拿了衣服換上。這兩日都穿的素服,一身白,起初他還不習慣,覺得自己就像個移動的癟饅頭,好在到如今已經麻木了。
他與徐陽一起出了門,坐上馬車之后才長舒一口氣。
“這真的太早了,比上朝還早,”季別云靠在車壁上,“幸好只停靈三日。”
一提到宮里的事,徐陽的興致不是很高。
季別云也大致知道其中原因。賢親王將自己的兒子拱手送人,徐陽在王府多年,自然是替王爺感到憂心的。
他想了想,還是打算將昨天遇到的事情說出來,“昨日我在宮里遇到了王妃。”
徐陽猛然轉頭,“王妃獨自去的嗎?”
“是,王爺仍舊病著。
”他道,“王妃看起來很憔悴,行動也不便,但見到我時主動叫住我,說了兩句話。”
===第76節===
季別云剛入京那會兒在王府做了幾日的侍衛,是見過王妃的。王爺沒有納妾,夫婦兩人十分恩愛和睦,王妃待人也極為親和。但昨日再見時,王妃憔悴得像是換了個模樣,走路都需要兩個人緊緊攙扶著。
承受舍子之痛的不只賢親王一人,王妃身為世子的親生母親,其中痛苦滋味旁人無法體會。
“我問王爺身體如何了,王妃沒有正面回答,只是……”季別云頓了頓,回憶道,“只是有些恨地說了一句‘心病’。”
“恨?”徐陽重重嘆氣,“王妃懷世子時就極其不容易,生產時也險象環生,差點一尸兩命。如今不得不將孩子過繼給他人,而且又是送入宮中那種暗無天日的地方,怎能不恨?”
季別云心情低沉,沒有接話。
他想,除了憎恨元徽帝和太后,王妃或許還恨賢親王軟弱無能吧。抑或恨的是整個明家?每一個明家人,包括賢親王,都能為了明家江山安穩而犧牲家人。
一旦和權力沾上邊,親情愛情好像都變得不純粹起來。
他忍不住又想到觀塵,有些慶幸他們兩人之間的關系并沒有變得虛偽而冷漠。就算有不快與爭吵,也是出于分歧。
沒過多久便到了宮外,今日是出殯的日子,所有人都得勞累一整日。
出殯前得先設祭壇,元徽帝率領王公大臣于壇上祭酒,之后又是一系列繁文縟節,接近午時才啟程出殯。浩浩蕩蕩的隊伍舉哀隨行,得經過小半日才將三皇子棺槨送至城郊。
然而這才是個開始,季別云跟著隊伍被折磨了整整一日,從早到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