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海之內雖無戰亂,但離清平盛世尚遠,而宸京作為天子所在,集天下繁華于一身,提前享受到了盛世光景。
所謂盛世無饑餒,可望向隨處可見的饑民,季別云終于理解到了卓都尉言下之意。
方少爺騎在馬上朝他靠近了一些,“看著挺揪心的對吧?大梁如今國力正盛,可這里就連小孩子都面黃肌瘦的,人人眼里都沒有光亮,像是對以后的日子毫無期待。”
季別云沒說話,默認了。
“有時候我也在想,江山尚未一統的時候,處處戰亂日日打仗,大家都是一副吃不飽的模樣。可先帝費了好大功夫建了大梁,許多人還是吃不上飯,這該怪誰呢?”方慕之像是說給他聽,也仿佛自言自語,“是該怪窮奢極欲的世家貴族,還是怪大梁無圣主明君將天下帶入繁華盛世,抑或怪天公不作美,降下災禍?”
是啊,怪誰呢?
如果真的細究下來,除了那些親歷苦難的百姓,仿佛每一個人都有罪。
不可否認,先帝的確有魄力,短短二十年便將滿目瘡痍的大梁修補齊整。但那只是表面安穩,如今他老人家已駕鶴歸西,只余大梁內里藏著的陳年頑疾。至于元徽帝,雖然即位不久,但已經能看出連守成之主都夠不上。若在位時不將家底揮霍得一干二凈,便已經是積德了。
帝王尚且如此,官場之中從上至下,尸位素餐者并不鮮見。人人都有一己私欲,其中良心抵不過私欲的,便會向下侵占更底層之人的利益。
季別云在一瞬間想了許多,心中沉重,卻轉頭故作輕松道:“都說當局者迷,你從小生活在宸京,竟也看得如此清楚。
”
方慕之嘆了一聲:“越清楚越是痛苦。我知自己沒有改變大梁的能力,做不到我爹那樣匡扶天下,所以想得太多對我而言也是一種負擔。”
氣氛有些凝重,他笑了笑,問道:“那在司天臺看星星負擔重嗎?”
方慕之也跟著笑了起來,“重啊,怎麼不重?司天臺可是負責大梁國運的觀測,我身為少丞自然責任重大。”
“那不知方少丞近日觀測到了什麼?”季別云打趣道。
方慕之正色起來,更靠近了一些,做賊似的壓低了聲音:“就在前些日子,司天臺觀測到玄武七宿……”
“打住,”他趕緊打斷對方的話,“說點我能聽懂的。”
“行行行,簡單來說就是東北方向會有異象。”方慕之道,“這不正好對應上相州于宸京而言的方位嗎?”
季別云將信將疑,“真有這麼神?”
方慕之聳了聳肩,“我反正不是完全相信的,不過自古以來,沒見過哪個王朝不信這個的,皇帝覺得這東西有用就行了。”
“所以元徽帝真信了東北有異象之說?”他好奇道,“但是沒見皇帝有任何動作啊?”
“休養一段日子,養傻了不是?”方少爺鄙夷道,“皇城內局勢緊張著呢,元徽帝不如以前自由了,不能率性而為輕舉妄動。雖然我去問我爹的時候他沒搭理我,但我壯著膽子猜啊,咱們就等著那兩位撕破臉吧。”
季別云想了想元徽帝和萬良傲斯破臉的場面,搖了搖頭,若真是如此,只怕整個宸京都不會太平了。
他得趕在那之前做好準備,偷偷回到靈州查探線索。只是自己如今好歹是個將軍,不能無緣無故在宸京消失,若將此事交給其他人來查,他又不放心。
心中有些不安,他扯了扯方慕之的衣袖,問道:“除此之外,司天臺還觀測到了其他異象嗎?”
若非現在是大白天,季別云還真的想讓方慕之現場給他觀一觀星宿。
“我想想啊……”方少爺回憶了一番,終于想了起來,“東南方會有新興之象!”
“東南?”季別云立刻緊張起來,那不是懸清寺的位置嗎?懸清寺已在那里佇立了數年,為何會是新興之象?難道說是因為剛換了主持,而觀塵就是那個新興之數?
方慕之一看見少年的神情就明白了,搖了搖頭,“知道你在憂心什麼,別瞎想了,八成和懸清寺沒有關系。就算襄國公惦記著藏寶閣里的秘寶,那天象也不會是新興之象,應該是什麼禍亂之類的。”
話音一落,少年立即拍了一巴掌,剛好落在方少爺胳膊上。并且力氣不小,疼得方少爺嗷地喊了一聲。
“你打我做什麼!青天白日的,又沒喝酒,你發起瘋來當真不講由頭!”方慕之捂著胳膊,怒氣沖沖地看過來。
季別云皺著眉頭,“你最后那句話太不吉利了,趕快呸一聲。”
方慕之被氣笑了,好一會兒才找回語言:“你真行哈,季別云,就沒見過像你這樣不可理喻的人。人還沒被八抬大轎抬進懸清寺大門呢,你替人家擔心什麼?”
季別云仿佛聽不懂話里的諷刺揶揄,一派正氣凜然的模樣,大言不慚道:“我這是在擔心咱們大梁的國寺,你懂什麼?”
“我真是服了……”方少爺指了指少年,腦袋往旁邊一伸,“呸,你這個重色輕友的東西。”
說罷便駕馬走到前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