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別云也知曉這個道理,所以他今日特意前來不只是為了拿人,還帶著一些狹隘卻強烈的報復心。
他知道自己這樣不像個以直報怨的君子,但仇恨難以被消解,他克制不住想象仇人也身敗名裂的模樣。況且段文甫本就有罪,他安慰自己,他只不過是稍顯狂妄地替天行道。
被百姓所唾棄,被天下所恥笑,段文甫應該經歷一遭。
雖是這樣想,但季別云原本激動的心漸漸平靜了下來。
當他看見段府的門打開,段文甫從里面走出來時,心里竟沒有什麼情緒起伏,甚至談不上高興。
過往種種串聯到眼下如今,好似荒謬的話本,他明明身為親歷者卻只能像個旁觀者一般無力。
段文甫衣著仍舊光鮮,但神情麻木。像是知道了自己的結局,什麼也沒問便走到他馬前,抬頭道:“不知季將軍要將我帶到何處去?”
他有些厭惡見到此人的臉,冷聲道:“陛下任命你為我麾下的錄事參軍。”
“好啊,”段文甫竟然露出一絲笑意,“不知如何前往右驍衛大營?季將軍應該不會允許我乘坐馬車,這里似乎也并沒有給我備馬。”
季別云移開視線,雙腿輕夾馬腹,“跟在后面,走回去。”
被甩在他身后的段文甫拔高聲音道:“你要讓我游街示眾?連圣上都不曾說我有任何罪責!”
一人一馬從擁擠的人群中穿過,辟出一條路來。他回頭看去,不帶任何情緒答道:“是,我要讓你游街示眾。”
第82章 成精了
或許是聽聞前御史中丞被人拖著游街,周遭聚集之人越來越多。
騎馬走在最前面的是那位年輕將軍,神色晦暗,似乎在走神。而墜在隊尾的應該就是傳聞中的段中丞了,雖然沒有被任何東西綁著,但不得不跟在馬匹之后,一步一步地朝前走。
以往窮奢極欲的大人物如今暴露在眾人目光之下,被議論,被厭惡,被辱罵,毫無還手之力。甚至連頭也不敢偏,只能直直地看向前方,生怕與人對視。
季別云聽見路邊的百姓紛紛低聲談論,一個稚子幼童的嗓音傳到耳邊:“娘,抓壞人不是要坐木頭車車嗎,為什麼那個壞人沒有?”
他順著聲音看過去,那是個六七歲大的女童,有些膽怯地從母親身后探出頭來,看向隊尾的段文甫。
那位母親注意到了季別云的目光,嚇得將孩子往身后拉去,自己一臉驚慌地擋在了前面。
季別云一愣,不知自己為何嚇到了對方,沒等他想出原因便已經路過了。
他也會和段文甫一樣,讓百姓害怕嗎?
半年以前,他還是一個衣衫襤褸的流民,從北邊戍骨城一路跋涉到南邊靈州。路上遇見之人大多都會刻意避開他,卻不是出于恐懼。不過短短時間,他竟坐在了馬上,如同一個高高在上的掌權者招搖撞市,被人畏懼躲避。
季別云眼神黯然。
被仇恨裹挾著向前,再澄澈的初衷也會沾上污漬,變得晦澀黯淡。但他早已沒有退路,只能朝前走,一刻也不能停下。
回頭望去,看著身上無一枷鎖的段文甫,他突然覺得有些刺眼,走到戴豐茂旁邊低聲道:“找匹馬來,把人盡快帶回去。
”
戴校尉當即質疑道:“就這麼輕易放過他?”
當然不會。
季別云垂下眼,答道:“不,有一天我會讓他帶上枷鎖,被關進囚車,真真正正地游街示眾。”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所謂的復仇與匡扶正義都是一場鏡花水月。
段文甫被帶回了右驍衛大營。
自從季別云被擢升之后,營里便給他劃了一片地方,與石睿所在的中軍帳和主樓隔得很遠,在西北角上。三棟兩層高的小樓呈包圍之勢,荒廢了很久,被打掃清理一番之后總算能住人,不至于看起來年久失修。
段文甫被他安排在東邊一處沒有日照的房間,由人嚴加看管。戴豐茂陸陸續續地找了許多刑具送進去,只用了半天時間,便將里面布置成了一間完完整整的刑房。
季別云進去看過一眼,比起大理寺的牢獄有過之而無不及。窗戶全都被木板封了起來,透不進一絲光亮,綁人的木頭架子和鐵鏈也都粗上一圈,結結實實。審問還沒開始,段文甫本人正被綁在上面,閉目養神。
他向來不喜歡這種刑房的氛圍,一走進去便覺呼吸困難,因此只看了一眼就退了出來。
究其原因,或許是因為他知道自己父親也曾被這樣嚴刑拷打過,而他父親完全無辜。故而即使段文甫死有余辜,他也不太能將自己從記憶里抽離出來,只有躲遠一些。
下午的審訊他也沒參與。
戴豐茂領著人軟硬兼施,上了各種刑,都沒能從段文甫嘴里撬出一句完整的話,更遑論讓此人承認參與了御史臺一案。
上次去段府赴鴻門宴時,季別云便知道,段文甫不會在被動情況下透露任何真相。這人雖然沒有良心,卻有一身的自尊自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