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回更好,季遙跑去刑部狀告御史臺,不僅如此,之后還會有幺蛾子。
“觀塵,我問你。”他一副實在想不通的模樣,“你到底打不打算還俗?”
僧人這回被問住了,明顯一愣,遲遲沒有開口。
“我也不管你到底是對別人一見鐘情,還是日久生情,但你這麼一副模樣,以后打算如何辦?”明望問道。
觀塵從那個即將羽化登仙的模樣跌回了紅塵泥土之中,愣愣站在那里,顯得有些手足無措。半晌之后才不確定地開口道:“季施主家人全都不在了,他對貧僧應該只是……出于家人的親近。”
賢親王瞇著眼瞧了僧人好一會兒,確定了這人沒在瞎說,似乎心中真是那樣想的。
他這下便知道沒救了,榆木腦袋仍舊是那個榆木腦袋。說到底別人情愛與他也沒什麼關系,勸了兩次都勸不動,那還是算了。
“罷了,你與季遙還有什麼幺蛾子,明日一早便見分曉了。”明望又拿起了那串佛珠,“最好與我無關,我只想看戲。”
*
第二天卯時,守了一整夜都沒睡的賢親王隨御駕從懸清山出發,返回宸京。
昨夜觀塵進言,讓皇帝把重臣臨時叫去懸清寺吊唁,不過那些臣子也只待了一會兒,便被元徽帝趕回了宸京。這會兒皇帝要去趕早朝,他身為今上胞弟卻不用理會朝事,因此是趕著回王府睡大覺的。
賢親王的車駕在隊伍最前頭,負責開路。
他睡眼惺忪地坐在馬車里,行至城門外時已經打了不知多少個呵欠。隨手掀起窗簾,黑壓壓的城墻就在不遠處。
慢悠悠地進了城門,宸京里正直早市開始的時間,燈火逐漸從黯淡變得明亮起來。
然而視野里忽然掠過了什麼東西,定睛看去,御街兩旁的商鋪門外似乎貼上了什麼告示,每隔兩三間房屋便貼了一張,一直朝前鋪去。不少路過百姓將告示撕了下來聚精會神地看著,就連御駕經過時他們也都緊緊捏著。
京中告示從來只貼在固定的地方,哪個衙門如此不懂規矩,竟往人家門上貼了?
明望雖然覺得奇怪,卻也沒太在意。
直到浩浩蕩蕩的隊伍行至內城城門時,他才真正察覺出不對勁。
城墻不遠處設置了一座望樓,用以監察附近情況。
以往望樓下面都沒有什麼人駐足,今日卻聚集了不少百姓。不是因為別的,只因為一只箭矢高高地釘在望樓外,沒入得極深,一條數丈長的白練被箭穿過,豎著從樓外垂下,恍若一條繡滿紋路的長簾。
清晨微風拂來,那條寫滿字的白練便隨風輕蕩,吸引了越來越多人的視線。
明望暗道不好,朝著箭矢釘入的反方向看去,目光在人群與房屋之間搜尋了片刻,忽的看見了角落處一個身影。
一身黑衣,身形挺拔如一棵勁竹。半蒙著面,只露出一雙漂亮的眼睛,其中蘊著熟悉的鋒芒。
對方也注意到他的視線,轉頭與他對視,眼角微微彎起,緊接著舉起手中的弓朝他晃了晃。
……原來這就是所謂的幺蛾子,季遙這小子真夠瘋的。
明望轉頭又瞥了一眼望樓,再回過頭時,少年的身影已在瞬息之間消失無蹤了。
作者有話說:
由觀塵大師為大家展示,什麼叫做默契。
第69章 如滿月
季別云從段府脫身之后,跌跌撞撞地找到了自家馬車。
見到青霜的一瞬間他便徹底失去了力氣,意識勉強還留存了一些。他能感覺到自己被青霜扶著坐進馬車,沒過多久馬車便顛簸起來,一路飛馳。
他已經沒精力給自己傷口包扎止血,整個人癱坐在車內,腦子里一團亂麻。
怎會如此之巧?
大半夜的,皇帝為何忽然召段文甫去懸清寺?
然而一想到懸清寺,季別云便隱隱有了答案。
——觀塵又一次救了他。
觀塵……
為什麼觀塵比他還要了解自己?一步接著一步都被那和尚猜到了,卻也不當著他的面明說,只默默地給他指點,替他看顧著自己的安全。
仿佛他整個人都被觀塵捏在了手心里。
一想到懸清山上那位僧人,季別云心里便充盈著說不清的悸動,還有些泛疼。
他如今真的有了后盾,受傷受困之時不再只有破釜沉舟、魚死網破,至少在危急關頭還能有個念想,想著有人會來救他。
自從被流放,季別云就再也不曾有過這種念想了。
因為沒有人會來救他,能救他的,能讓他活下來的只有自己。
此時夜色已深,街道上已經沒什麼人,整個宸京逐漸陷入了睡夢之中,只有月光從車簾縫隙漏了進來。
季別云握著那把沾滿血的卻寒刀,吃力地撕下一片衣角,固執又緩慢地將刀上的血液擦拭掉。卻寒刀是不該染血的,季別云感到一絲負罪感,玷污了這把刀就如同玷污了觀塵一般。
他有些懊悔,都怪當初取了這個名字。
車內昏暗,他晃動而模糊的視野中,刀的寒光比月光還要清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