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很是奇怪,季別云這邊劍拔弩張,對面卻語重心長,仿佛要與他談心似的。
他手掌收緊,緩了緩才問道:“丞相見過……柳都尉?”
方綏答道:“見過,我也曾去過當年的靈州邊境,還見過牙牙學語的柳家小公子。柳都尉忠肝義膽,到如今我也不信他真的叛國通敵了。只是當年所有人都無法撼動先帝決策,柳都尉之死已成定局,我也無能,沒能救下他家人。”
全是冠冕堂皇,惺惺作態之語。
季別云不信這遲來的遺憾,猛地拔刀,刀尖向下刺入桌面。他拄著刀柄向前傾身,俯視著當朝丞相,輕聲問道:“你是在用身世威脅我?”
“不,我并不想揭露你的那些往事。”方綏毫不在意那把刀,“若是我要殺你,可以用一百種不重樣的方法,可是我今日單獨赴會,只是想讓你與我一起擊垮御史臺。”
“是嗎?”季別云漫不經心道。
“當然,”方綏道,“我從不殘害忠良。”
丞相帶了幾分肅穆,“若是可以,我本想暗中安頓柳都尉的一雙兒女,改個身份收養進方家也好。只是段文甫行事利落,從審問到領旨行刑只花了幾日時間,等我的人趕到靈州時,柳都尉已死,柳家人也都踏上了流放的路。”
室內陷入長久的沉默。
季別云盯著刀面倒映的流光,覺得這一切太過荒謬。
這算是天意嗎?
丞相竟然曾想過救他,還想過當他的爹?如今又來和他談判,為了各自的利益爭論不休。
他止不住笑,卻越笑越是感覺荒唐。
“丞相與鄭禹同鄉同宗,他當初若陷害柳都尉,怎麼可能不知會你?”
方綏坦蕩地看向他,答道:“沒有。”
“無論是四年前還是如今,害你于我而言沒有任何好處,”丞相道,“你只能信我。”
兩人對峙許久,一個手握大權,卻化爭斗與無形,另一個尚且年少卻已經鋒芒初露。
方綏看了他半晌,忽道:“你比方崇更適合往上走。大奸之人譬如萬良傲,以其品行不端,不宜攬權。至純至善之人,以其優柔寡斷,亦難以秉政。你既有底線,又敢違抗圣意,對我拔刀相向,以后造化必然不小。”
季別云冷笑一聲,直起身將刀拔了出來,收回鞘中。
“算了,這話聽起來叫人惡心。”他頓了頓,補充道,“方慕之為了丞相期望,為了方家,舍棄了自己的想法從而入仕,丞相這種話最好還是別說了。”
“你不懷疑是他告密?”方綏問。
“他是我朋友,我不懷疑。”他轉而道,“既然如此,丞相的證據是真的不愿讓我看了?”
方綏笑了笑,從懷中也拿出一張折疊的紙,又突然變得很好說話了。
季別云一瞬間懷疑自己之前出了幻覺,剛才為了不拿出證據,所以提及他身世加以威脅的,是誰來著?怎麼這會兒說給就給?
他雖心有疑慮,卻還是先默默地展開看了。
竟然是一張簽字畫押的認罪書,出自一位地方官,自認賄賂監察御史。他瞥了兩眼便覺心驚,這種證據丞相怎麼搞到的,還能讓人自己承認罪行?
丞相又將認罪書收了回去,“這只是其中一張,還有十來張都收著,就不一一給將軍看了。”
===第55節===
季別云沒忍住,問道:“所以丞相剛才為何要提及靈州,閑的?”
“我當你是后輩,故而告知你當年細節,并不是出于籌碼的考量。”方綏笑道,“若你想投靠,我隨時歡迎。”
他這會兒倒真的信了七八分。
不過丞相又補充了一句:“偶爾看后輩著急咬人的模樣,也不失為一種樂趣。”
季別云好一陣無語,拿起訴狀準備離開,走之前提醒道:“那約定好了?”
方綏點點頭,“將軍一旦出手,我必然跟上。”
他不愿多留,當即大步離去。然而剛踏上樓梯,便聽得丞相的聲音不輕不重地傳來。
“期待你平反成功的那一日。”
季別云輕笑了一聲,沒有任何停留。
作者有話說:
嗚嗚嗚腱鞘炎發作了,敲鍵盤手疼,短小一下下
第63章 降一物
少年離開之后,方綏又坐在原地喝了一盞茶,之后才起身慢慢走下樓。
他今日只帶了一個下人,在沁宜園外等著,難得清閑,便在這園子里逛了逛。
晁益那人最懂避禍,將季遙帶來之后便離開,這會兒早就跑得沒影了。
他一個人清清靜靜地逛了一會兒,從后門坐馬車回了私宅。
司天臺接連休沐兩日,他那孽子今日待在府里沒出去,傳喚身邊小廝一問,說是正在書房里做文章。
換做往日,方綏是不怎麼去孽子院里的,但想起之前與季遙的談話,莫名地就拐了過去。
那小子竟真的待在書房內,他進去時方慕之還沒注意到,仍舊提著筆冥思苦想。
“在做什麼文章?”他開口問道。
方慕之被嚇了一大跳,筆掉在了桌面紙張上,弄污了一大片。
“爹?你怎麼來了!”
他那孽子趕緊收起臉上的驚惶之色,理了理衣袖,從書桌后繞了出來,恭恭敬敬在他身前立著。
只是眼神垂得太過,畏畏縮縮難成大事。
方綏冷冷道:“怎麼,我看你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