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雖然倔,但也分情況的。柳家和充州這種事,他必然要抗爭到底,遇上情愛二字他卻沒什麼野心。
情竇初開來得晚,在這個年紀他早就沒了小兒女的天真心思。
他自己過得不易,所以也能體諒觀塵的不易。懸清寺大弟子看著雖光鮮,但是能在這個位子上站穩腳跟,觀塵一定也付出了很多。故而他更不想因自己的喜歡去打擾觀塵的人生。
換言之,他自己離經叛道就夠了,不必把觀塵也拖下水。
季別云想得通透,卻怎麼也掩蓋不了心里細細密密的難受。何況懸清寺如今的情況也不明,他坐在這兒越想越擔憂,索性起身走出了房間,披著一層暖烘烘的陽光朝外走去。
走到廚房時,徐陽正坐在外面臨時搭起來的小爐旁,板凳也十分矮小,整個人縮在那里,拿著把蒲扇給爐子扇風。
一股濃濃的藥味彌漫在空氣之中,季別云許久不曾聞到這股味道,不禁嫌棄地皺了皺鼻子。
徐陽剛好瞥見他的神情,笑了笑,“等不及喝藥了?竟自個兒跑了過來。”
他也從墻根底下搬了個小小的竹凳,在旁邊坐下,輕聲道:“訴狀抄了多少了?”
徐陽也放輕了聲音,答道:“一份快抄完了,在我房間柜子里鎖著。”
然而說到此處神情有些猶豫,像是在掂量能不能說,片刻后才道:“我也從頭到尾都看了一遍,難為你將這些查出來,一樁樁一件件的,若刺史還活著,必能讓他鋃鐺入獄。”
“哪里難為我了,應該說難為百姓忍了許多年,可是皇帝不愿徹查。
”季別云垂眼看著火苗,一股輕微的熱浪襲來,他卻不想躲。
徐陽語氣低沉:“我跟在王爺身邊,見過不少次圣顏。他們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可性子截然不同,圣上少時便被冊立為太子,性情是要乖張一些……你被陛下選中培養成心腹,也不知是福還是禍。”
他笑了笑,“若我真的甘心任皇帝利用,怎會讓你抄訴狀?你也不必多慮,我是不會投靠任何一方的,包括皇上。”
“誒你這……”徐陽噎了一下,連忙解釋,“我哪兒有懷疑你立場的意思,既然被王爺指派給你了,我與那邊自然沒什麼關聯了。誰是東家我還是能分清的,你也不要多想。”
季別云拍了拍徐陽的肩膀,“徐兄,你冷靜點,我只是想將事情說清楚一些,并無他意。我能看出來誰對我好,王爺幫了我這麼多,你也對我這麼好,無論你與那邊是否還有關聯,我都不介意。”
眼見徐陽還要爭辯,他無奈道:“再說了,我都放心將訴狀原本交予你,這還不叫信任嗎?”
徐陽看著他好一會兒,連揮扇的動作都頓住了,半晌才嘆了口氣,將目光移向爐子,重新仔細照看起來。
“有時候總是會忘記你尚未及冠,看得比誰都通透,受了傷受了苦也不說出來,真是不知道你這性子如何養出來的。”
季別云輕笑一聲。他可不是什麼都能看通透,只不過習慣藏在心里罷了。
他換了個話題,“對了,今夜我要出門。”
徐陽連眼睛也沒抬,了然道:“是去懸清寺吧?”
季別云一驚,怎麼人人都會讀心似的?
“你怎麼知道!”
徐陽搖搖頭,“睡夢里一直喊著懸清懸清,幸虧沒其他人聽見,不然我都不知道該怎麼替你圓。”
他沉默了,有些不好意思,將蒲扇搶了過來,用力扇著卻不說話。
徐陽任由他胡鬧,也跟著沉默下來。
過了許久,季別云才輕聲開口:“徐兄,再讓郝叔做些點心吧。還是老規矩,一份蜜餞,一份茯苓糕。”
他始終盯著小小的火爐,只聽見一旁傳來幽幽嘆氣聲。
作者有話說:
突然加更!從這周開始不是一周五更了,打算更六休一,星期四休息
第57章 碎金身
===第50節===
剛入夜,方慕之派來的馬車就停在了季宅后門外。
季別云穿了身輕便黑衣,頭發也沒像往日那般全部束起,半披散下來。夏夜晚風拂過衣角與發絲,襯得少年不再像叱咤風云的將軍,倒像是哪家高門里半夜偷溜出來的公子少爺。
徐陽目送少年上了車,看著那黑衣的身影,搖了搖頭。
披甲時還好,一換上尋常衣裳,季別云瘦了一圈的事實便更加明顯。他回想起少年剛入京時的意氣風發,此刻看著也就有些難受,卻只能透過車窗囑咐了句早些回來喝藥。
在搖晃之中馬車出了城,一路往南邊走去,不出多時便停在了懸清山腳下。
季別云登上山道,走得比以前累一些,在月光下隱約見到山門時雙腿已經有些發軟。山上的氣溫比宸京冷得多,他緊了緊衣領,將燈籠里的燭火吹滅,放在了山道一旁。
右衛派了不少人守著國寺,因夜里閉寺,沒有香客也沒有僧人出來,故而這些人看起來都有些百無聊賴。
季別云從樹林里繞到側面,趁著士兵不注意的空當飛身攀上墻頂,輕巧地落在了寺內地面。
許久沒回來了,他心里生出些懷念,一股寺內獨有的香火氣息也飄至鼻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