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別云聽見了也不反駁。
確實抓不住,喜歡是喜歡,但他又不能真的讓觀塵還俗,故而連喜歡也說不出來。
但季別云覺得自己既然如此收斂了,怎麼還有挨罵的道理?
他有些惱羞成怒道:“你是不是很無聊?實在無聊就到馬廄刷馬去。”
方慕之將茶盞重重一放,擺出一副過來人的姿態,“我還以為你心里只有刀槍棍棒的,沒料到還是個情種。”
“情什麼種?”季別云抬手一指門口,“你再惡心我,就給我出去。”
方少爺如今也不怕他的威脅了,繼續道:“宸京里愛慕觀塵大師的人,最多也只是做做春閨幽夢,你倒好,近水樓臺先起了歹心,這不是要把自己折進去嗎?”
季別云猶豫了,把手放了下來,很是自我厭棄地問了一句:“觀塵如此受歡迎嗎?”
方慕之笑了一聲,“這麼說吧,要是沒有觀塵大師,懸清寺香火能少兩成。男男女女,誰見了觀塵那樣的神仙人物不多看兩眼?不僅飄然若仙,于佛學上又頗有造詣,待人還進退有度,游走于宮廷與世俗之間,可謂和光同塵。”
他越聽越不是滋味。
目光不自覺垂下,瞥了眼自己。稱不上什麼神什麼仙,論性子也不是謙謙君子,唯一能比過觀塵的恐怕只有武力了。
方慕之還在夸,像是故意的,“人家可是公認的懸清寺下一位住持,前途無量啊,你仗著朋友的身份喜歡人家,要不要臉?”
季別云將手邊的那塊糕點捏碎了,心里擰巴,面上也沒什麼好臉色。
“我就不要了。”他帶著隱隱怒意,“喜歡他就是不要臉?他真是哪方神仙嗎,凡人玷污不得,連喜歡都是褻瀆?他的確出了家受了戒,佛祖能管他,但管不了我心里怎麼想,我憑什麼就不能喜歡了?”
他這番話說得怒氣激昂,將憋在心里的話一口氣全吐露出來了。
卻見方少爺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指著他道:“我說你是情種吧,你還不承認,原來真這麼患得患失,快把我樂死了。”
方慕之笑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不顧少年已經沉得可怕的面色,滿臉笑意道:“你還擔心自己不配喜歡他?別云啊,拿面鏡子照照自己吧,一窩山匪都被你端了,登闕會也熬了過來,如今好歹也是三品寧遠將軍,你還不配肖想觀塵了?”
季別云愣住了,又聽得對方嘆道:“純情啊,沒有我提點可怎麼辦,不得在情字里跌上五六七八次?”
他一時沒反應過來,懵懵懂懂問道:“你提點了什麼?”
方少爺從腰帶側面抽出一把折扇來,在他面前唰地一下打開,將世家公子的風流模樣表現得淋漓盡致。
“觀塵大師那樣的人,誰去肖想都不會有結果的,人家就跟佛祖菩薩過一輩子了。說不準日后你與別人恩愛時,大師正捧著經書研讀,你解甲歸田了,人家還在研讀經書。所以啊你不用有負罪感,盡情肖想,不過也別把喜歡當成愛慕,要懂得回頭是岸,別陷太深才好。”
季別云皺著眉頭細想了一番這段話,卻沒能說服自己。
“喜歡還是愛慕,或者陷得深不深,能是我自己決定的嗎?”
方慕之神情凝滯,忍不住罵道:“榆木腦袋!”
“你罵我做什麼?”他一下就不高興了,“你自己風流,別叫上我游戲人間。”
“我風流?我游戲人間?”方少爺拔高了聲音,滿臉寫著荒唐,“我潔身自好從不眠花宿柳,只是話本看得多而已,你污蔑誰呢!”
季別云聽了這話忽然笑了,“哦,原來你剛才那副過來人的模樣竟是裝的,所謂提點也是從話本里學來的吧?”
這話一出,方慕之果然反駁不了,舉著扇面將自己大半張臉遮住。
他踢了一腳方少爺的凳子,雖然身體不適但力氣沒變小,眼見著方慕之快往一邊倒去,飛舞著兩只胳膊在空中亂劃,他又用腳勾住凳子下方把人拉了回來。
季別云自己坐得穩穩當當,幽幽開口:“少爺,今天這番話你可得爛在肚子里,連觀塵也不能說。”
方慕之一聲驚呼卡在嗓子里,這會兒還沒緩過來,沒好氣地看了他一眼。
“我勸你要麼自己打消了愛慕的念頭,要麼今夜就去自陳罪狀,讓觀塵大師親自疏遠你。”
季別云毫不在乎地笑了笑,也道:“我勸你別再勸我,我聽不進的。”
“朽木難雕!你自己去翻翻那些話本子,古往今來,但凡看上和尚的,有哪個能真的如愿以償了?”方少爺氣得站了起來往門外走,一邊罵道,“就連正兒八經發生過的,也沒幾個喜歡和尚能把人喜歡到還俗的,你自己好好琢磨去吧!”
他心里難受,面上卻仍帶著笑意,沖著那氣沖沖的背影喊了一聲:“少爺,不在我這兒待了嗎?”
方慕之回過頭來,“看見你我就來氣,走了!天黑了我讓人來接你!”
人走了,院里又只剩下季別云一個。
樹蔭在微風里輕柔晃動,他支著下巴,盯著地面上的影子,出神了半晌。腦子里想了許多事,最后卻落在了方慕之勸他的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