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他相貌生得好,所以父親討了個高價,給家里換了二兩銀子。
從十歲起,趙卻寒便被輾轉賣到過許多地方。但他脾氣倔,不服管教,被打了只會更倔,每到一戶人家待不了幾個月便會被再次發賣。
那段時日他始終懷著一股怒意,說不清是對誰憤怒,他只是單純覺得這世間骯臟不堪。
他受盡了毒打與苛待,在各個地方輾轉了兩年。
終于,他被賣到了靈州柳家。
第一日,他不聽老仆管教,卻沒有被毒打懲處,第二日也沒有,第三日時他便安靜了下來。
趙卻寒為自己做了個決定,他想留在這戶人家。
第四日清晨,他被管家帶到了主人的房間里。
他以趙卻寒的身份,見到了名為柳云景的小少爺。
那是個病秧子,不過十歲,生命卻已經顯露出走到盡頭的態勢。
寒冬臘月里,室內燒著滾燙的炭,將屋子烘得暖暖的。趙卻寒剛進去便覺得燥熱,那小孩兒卻穿著厚厚的襖子跟他娘撒嬌喊冷。
柳云景說話的聲音很小,臉上的笑似乎是強撐出來的,雙頰泛著不正常的紅潤。因此即使像個活潑的小孩撒嬌,都尉夫人眉頭卻沒展開過,只在眼里蘊著似有若無的笑意。
趙卻寒只瞥了一眼,便與小少爺好奇的目光對上了。
那對母子長得很像,柳少爺繼承了那雙溫潤的眼睛和柔和的輪廓,看向他時眼里亮晶晶的,像是傳說里的小仙童。
小少爺脆生生問道:“你叫什麼名字呀?”
趙卻寒只站了這麼一會兒,骨頭都被暖意入侵了。
他心想這麼可憐又可愛的小少爺,一定不想看見他冷著一張臉,于是松開了緊抿的唇。
“我叫趙卻寒。”他說。
這是他在柳云景那里的第一個名字。
趙卻寒當了幾日柳少爺的小廝與玩伴,柳都尉與夫人卻單獨找到他,說要同他商量一件事。
夫婦二人難以開口,再三猶豫下請他幫忙救救柳云景的性命。
他們找到了救柳云景的新法子,是個玄之又玄的偏方。
民間流傳著一種做法,若小孩命里有災病,出家便可擋掉災禍。但大戶人家哪里舍得將孩子真的送去修行,于是便有了找人替少爺小姐擋災的做法。這法子也有講究,不是誰都能替,也要八字相合才行。
趙卻寒的八字便與柳云景的相合。
都尉夫婦這些年來遍訪名醫,走投無路了,最終還是想到了這個沒什麼希望的方法。他們和趙卻寒商量,只需要他在廟里待三年,時間一到便接他還俗,想要什麼報酬盡管開口,柳家定會兌現。
對他而言,這是筆劃算的買賣。
出家也沒什麼不好的,有吃有穿有住,雖比不上柳家的日子,但比他前十二年的人生好了太多。
更何況,趙卻寒與柳云景相處了幾日,那個小少爺雖已是強弩之末卻依舊樂觀,身上的病弱與天真化成一種讓人心軟的氣質。
他不想看到柳云景就這樣死去。
趙卻寒答應了,索取的報酬是三年后給他自由。
于是他住進靈東寺,出了家受了戒,得了一個敷衍的法號——慧知。
這是他在柳云景那里的第二個名字,也是最常念叨的一個。
趙卻寒進了靈東寺,不論信不信佛,也專心當起了和尚。每日晨課晚課從未缺席,一天內大部分時間都用來細讀佛經了。
寺里的大小師父對他不好不壞,顧忌著他與柳家的關系,只是偶有言語苛責,并不礙事。
起初他無法知悉外面的消息,自然也不知曉那小少爺有沒有好起來。
直到小半年后,柳云景毫無預兆地出現在了靈東寺里。身體看起來好多了,能走能跳,臉色也像個正常的孩子。
柳少爺帶了一個大大的包袱,里面裝了衣裳和吃食,甚至還有自己的玩具。
“我昨日才知道你根本沒走,是出家了,而且還是因為我…… ”柳云景臉上帶著深深的愧意,不敢抬頭看他,“我跟爹娘說了,如今我已經大好,你也不必在寺里待著,可是他們不聽我的。”
慧知一言不發地看著,柳云景沒得到他的回應,更加慌亂了。
“我給你賠禮道歉,我天天送好吃的過來,你打我罵我都行。”小少爺終于敢抬頭看他,一臉懇求,“干脆你直接偷偷離開吧,我替你撒謊,就說你往反方向逃了。”
“柳都尉沒有跟你說,我是自愿的嗎?”慧知毫不所動,有些冷漠,“在這里住三年,之后我就是堂堂正正的自由身了。你若讓我此刻走,我便得不到自由。”
柳云景便不說話了,失魂落魄地離開了靈東寺。
然而第二日還是偷偷來了,依舊帶了包裹。一日復一日,長此以往,慧知半推半就地成了柳少爺的玩伴。
兩個小孩之間的關系很奇怪。
一個都尉府少爺,一個替少爺擋災的小和尚,明明是水火不容的關系,卻在佛寺后院那方小小的天地里成了朋友。
趙卻寒幾乎無法拒絕,不是不能,而是他說不出推開柳少爺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