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別云有些黯然,沉默半晌,只意味深長道了一句:“卓都尉是清風勁節之人,季某佩服。”
卓都尉又恢復了老狐貍的模樣,笑道:“犬子入了將軍麾下,我自然也盼著將軍好,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這老狐貍,還以自己的勢力做籌碼。
季別云不貪圖勢力幫襯,卻也不愿拂了這位好父親的面子,只好又補充道:“季某盡力不負都尉所托,定然讓令郎好生歷練一番。”
卓都尉終于滿意了,笑呵呵地放他離開。送到都尉府門口時,還跟他道別,吉祥話不要錢似的往外冒。
待他們走遠之后,戴豐茂悄悄地過來跟他告狀。
“那小孩兒嫌我們騎得太快了,說骨頭都快被抖散架了。”
季別云因卓都尉的風骨而產生的感動瞬間沒了,好話說得再多,也改變不了他被坑了的事實。
他有些不高興,“谷杉月一個沒騎過馬的人都沒喊累,他從小在都尉府長大,這會兒還抱怨?”
戴豐茂不說話了,只用一種“你自己惹下的爛攤子你自己收拾”的眼神看著他。
季別云深呼吸一口才壓下怒意,“你去嚇唬嚇唬他,就說他爹已經把他賣給我了,只要不出人命就任我訓*。再敢拖后腿,讓他來跟我打一架。”
戴豐茂沒動,他奇怪道:“你還盯著我做什麼?”
“我在想,”戴副尉語氣有點酸,“架打得好就是了不起。”
季別云敷衍地笑了笑,毫無感情:“繼續練吧,練好了隨時來找我切磋,我等著。”
“現在可以嗎!”一提起切磋,戴豐茂就激動起來,仿佛要找回上次輸掉的面子。
他笑得更冷了,“五日之內必須趕到京城,遲一個時辰就罰你一天的月俸。
”
戴豐茂趕緊閉嘴了。
“那姓卓的少爺先交給你帶了。”他吩咐了一句,不顧戴豐茂的抗議,轉頭駕馬揮鞭。
===第45節===
觀塵的背影在他腦中揮之不去,他一想起那和尚連道別都匆忙的樣子,便愈發覺得懸清寺里沒什麼好事等著,他必須得盡快回京。
幸好,他只比觀塵晚出發了不到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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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風餐露宿,觀塵在路上又買了一匹馬換著騎,趕回宸京時已經是四日之后的夜里。
近乎無盡的山道從山腳蜿蜒攀行而上,觀塵登至最后幾級臺階時,在昏暗之中看見了師兄妙悟。
比他年長十歲的和尚守在山門外,一眼瞧見了他。
妙悟是觀塵師叔的弟子,也是妙慈那小孩的親師兄,性子在懸清寺中是出了名的剛正不阿。
觀塵只粗略瞥了一眼妙悟的目光,便知道對方準備興師問罪了。
燈火幽暗,懸清寺的正門緊緊合著,只留了一道偏門。
觀塵直直朝偏門走去,路過妙悟時略一躬身,叫了聲師兄。
“站住。”帶著怒氣的聲音在身后響起。
他腳步未停,只道:“我還要去看住持,師兄有話待會兒再說吧。”
妙悟冷冷道:“我在這兒等你就是住持的意思。”
觀塵懸著的心落了下來,他暗自松了一口氣,看來師父沒有大礙。
這才停下轉身,“師父身體如何了?”
“不勞你費心,不過是在鬼門關走過一遭,早在你回來前兩天便能下榻了。住持交代,若你回來了先不必去看他。”
妙悟抬手,指向寺內。
“住持讓你去戒堂,好好反省一晚上。”
觀塵料到會如此,什麼也沒辯駁,轉身向戒堂走去。
懸清寺中雖有戒堂存在,但也多是警戒之用,少有人真正進去,除非是犯了大忌。
觀塵入寺四年有余,頭一回進入戒堂。
此處如傳言所說,沒有點燈,門窗也被木板封住,透不進一絲光亮。
人身處其中,如同待在漫無邊際的黑暗里,起初還能對周邊環境有所感知,久了以后就連自己的存在也變得模糊起來。
觀塵跪得端正筆直,手里撥弄著那串佛珠,因為四周一片黑暗,索性閉上了眼。
他去充州之前也辭別過師父,本以為會被反對,不料師父只瞧了他一眼便答應了。現在想來,或許那是對自己的考驗,看他能否回頭是岸。
而他一頭扎進了苦海之中,自然讓師父失望了。
屋外蟬鳴嘈雜,往日是讓人心靜的聲響,今夜卻屢次干擾他的心緒,讓他有些煩躁。
煩躁的根源不是蟬聲,而是數百里外的少年。他放不下擔憂的心,默默算著未來可能發生的事情。季別云有難以實現的宏愿,想要扳倒御史臺只怕困難重重,他只希望少年別被現實打擊得太深。
不知過去了多久,右側一處窗戶被敲了敲,一個略顯稚嫩的嗓音悄聲響起。
“觀塵師兄?”
是妙慈。
明明上一回他還在威脅妙慈,說要把人關進戒堂,沒想到卻是自己進來了。
觀塵沒出聲,只睜開眼來,轉頭望向那個方向。
沙彌像是知道他在聽著,自顧自道:“你放心,住持看起來不是很生氣,關你一晚上他就消氣啦。”
妙慈還是如此天真,從小到大都沒心沒肺的。師兄妙悟有心栽培,這沙彌卻對參禪悟佛沒什麼興趣。
或許這還要怪觀塵,他雖嘴上嚴厲,實際上舍不得苛待妙慈太多,不愿讓這沙彌變成毫無生氣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