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別云忽的一怔。
一顆心像是被人拽住了,酸軟之余還有些泛疼。
他身后空了太久,觀塵卻甘愿做他的后盾。
這句話的意義遠超過之前的一切。別人相助,他都當恩情記下,在心中默默想著以后還回去,就連觀塵的幫助也不例外。可觀塵說替他守著,讓他不必害怕……這更像是不求回報的承諾。
幾乎懷疑自己聽錯了,季別云怔忡地愣在原地,過了好一會兒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顫抖著開口。
“你是在許諾以后嗎?”
觀塵垂眼看著他,神情與往日的平和并無差別,依舊如同一池靜水,只是眼神里多了些道不明的鄭重。
“是,”僧人答道,“有我在,你盡管去做想做之事。”
季別云感覺自己被拋在一團輕柔的云霧之中,從靈魂到身體都被溫熱的水汽包裹著,那些水汽試圖從他眼眶里流出來,卻被他忍了回去。
他用力閉了閉眼睛,再睜開時眼底一片清明光亮,只是眼圈微微泛紅。
季別云不想再去猜觀塵為何待他如此了。
是舊識也好,新人也罷,或是因為別有所圖,他通通都不在乎了。
他陷在了觀塵為他編織的網里,一張溫柔而堅實的網,足以讓他在里面卸下所有防備與偽裝。
不想割破這張網,于是他主動收起了所有攻擊性,打消了所有疑慮。
年少動心起于一瞬。
可他偏偏對著一個和尚動了心,還是在充滿血腥味的刑房之中,一切都荒謬得可笑。
然而季別云還是笑了起來,這些時日以來第一次毫無負擔地笑,眼角都透出喜悅。
他按捺著平生第一次的悸動,竭力裝得平靜,實則指尖都在輕顫。
“好,我收下你的許諾,別反悔。”
作者有話說:
叮,小云的動心密碼終于被輸入正確了!
另外標注一下,“忠臣危死于非罪,奸邪之臣安利于無功”引用自《韓非子》。
第49章 訴狀
季別云這一天過得艱難,一顆心在擔憂與悸動之中來回跳動,夜里也沒能睡好。
他閉著眼,翻來覆去地回想白天的情景。
眼前一會兒是雪地里提燈而立的妖僧,一會兒又是懸清山上的佛殿。不受控制的思緒讓他累極,睡著之前的最后一刻,他破天荒地想,自己上輩子不知造了多少孽,這輩子才會在家破人亡之后又喜歡上一個和尚。
睡得迷迷糊糊之時,將他吵醒的又是一陣拍門聲。
上一回被這樣拍門,還是在宸京時皇帝召他入宮問責。那次的記憶太深刻,導致他這一回也莫名覺得不是什麼好事。
然而季別云甫一打開門,就見到了一張長相忠厚又喜氣洋洋的臉。
戴副尉直接上手,握住他的肩膀晃了晃,“人來了!”
他的零星睡意也被晃沒了,匆匆忙忙往樓下趕,一邊道:“讓他們去府衙,順便讓人在城內敲鑼打鼓,就說讓大家去府衙看熱鬧。還有,把谷杉月也帶過去,不過別讓她露面。”
“別急啊,”戴豐茂跟在后面嚷嚷,“還有一件好事沒說。”
季別云猛地停下腳步,揉了揉臉,做好準備之后問道:“什麼好事?”
“來的人不少,三位縣令外加幾個德高望重的族老,后面還跟著三五十個百姓,而且他們還帶了訴狀!”戴豐茂一口氣說完,一臉期待地看向他。
少年長舒一口氣,轉頭繼續下樓,嘴里還不停念著“幸好”。
戴豐茂伸手探出欄桿,對著樓下的弟兄用力揮了揮,“走走走,咱們離回京的那天不遠了!”
季別云卻突然停了下來,笑意盡收地轉身,看得戴豐茂一愣。
要罵人還是要跟他打架?他又說錯話了嗎,就算真說錯了他也打不過啊,怎麼辦?
“你去知會一聲觀塵大師,讓他也去。”季別云鄭重其事道。
戴豐茂緊繃的身體突然放松下來。他入行伍多年,沒能上戰場殺敵,反倒天天目睹這些糟心事。
“您自己去吧,我去安排人手。”
季別云不太敢面對觀塵那張臉,他害怕自己的情緒又不受控制。
“不去就打一架,”他冷冷威脅道,“去還是不去?”
“這就去!”戴副尉蹭蹭往樓上跑,回頭嘀咕,“昨日還見你倆黏在一塊兒,今天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季別云聽見了,頓時陷入了自我懷疑。
他之前有黏著觀塵嗎?
……沒那麼明顯吧?
一轉頭,十多雙目光都看向他,季別云趕緊想回正事。
他清了清嗓子,道:“去府衙。”
一行人去了府衙,卻沒升堂,只停在了正門外。
辰時二刻,日光已大盛。
少年將軍站在府衙正門口,負手而立,而前來觀看的百姓寥寥無幾,只有兩三人躲在遠處墻根后面,偷偷往這里瞟。
不多時,從城外來的人浩浩蕩蕩到了此處。
人群極其安靜,大多數人都帶著幾分視死如歸的神情,季別云遠遠望見便覺得心中一凜。他有些緊張,不知道訴狀里寫了什麼,也不知道自己能否擔得起百姓的厚望。
季別云本以為訴狀是幾頁紙張,卻瞧見最前面一人懷中抱著一匹白色布料,厚厚一卷,背面還透著密密麻麻的墨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