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困了,眼睛都快睜不開了。”
他往后躲了躲,心想這和尚如今說起話來似乎不太一樣,卻又不知道哪兒不一樣。只覺得月光底下,觀塵身上的疏離感仿佛淡了一些。
季別云不愿多想,低聲道:“若是被鬼嚇一嚇,我興許就不困了。”
觀塵將燈籠移開,視線轉向前方,“快走到河邊了。”
這一路走過來,充州仿佛一座空城,沒有人語,只有一片死寂。而除了月光和他們身前這兩點燭光,天地間也陰沉晦暗。
他們沿著河岸往下游的方向走了好一會兒,終于在千篇一律的建筑中見到了不一樣的東西。
那是一棟三層小樓,破敗腐朽,連大門都壞了半扇,像是隨時會塌下來一樣。
季別云舉起燈籠,看向三樓上的那點森森熒光,嘆道:“怎麼像座墳?”
第41章 墳場
那綠色的鬼火在墳地里常見、亂葬崗中常見,可是偏偏不該出現在充州城內的一棟樓上。
“鳳玉樓。”觀塵辨別出了牌匾上模糊不清的字。
季別云沒聽清,反問道:“風雨樓?”
抬眼看過去時才發現自己聽錯了,牌匾上分明是“鳳玉”二字。
“哪家酒樓會取如此冶艷的名字啊?”他喃喃自語。
觀塵瞥他一眼,“青樓。”
季別云一怔,便看著觀塵先一步走上前去,試著推了推門。門上掛著一把鎖,叮鈴鈴地響。
他走上前,正準備拔刀出鞘將鎖劈開,便見到那扇門搖搖欲墜了兩下,吱呀一聲往后倒去,重重砸在地面揚起了一大片灰塵。
他被拉著胳膊往后退了幾步,等到撲面而來的灰塵消散了,那只手才放開他。
“多謝。”季別云道了一聲謝,伸手揮了揮空中剩余的浮塵。
就在此時,樓上突然傳來嘶啞的弦聲,只響了一下便停住。讓人聽不出是什麼樂器,仿佛是壞掉的箏或琵琶,亦或是琴。
這弦聲回蕩在空曠的樓內,余音繞梁,自帶一股陰寒之氣。
季別云沒有盲目上樓,他站在門口借著燭光打量起來。
樓里似乎遭遇過某種混亂,桌椅少了許多,剩下的都歪歪倒倒。帷幔簾帳仍留在原地,但已經看不出原來的顏色,像被曬過的咸菜一樣死氣沉沉地垂著。樓內的空氣極其渾濁,夾雜著某種沉悶的味道。
地面上有一些碎片,他看不清,只好蹲了下來。
似乎是花瓶擺設一類的東西,但碎片不多。如果真是青樓,想必會擺放不少的瓷器與字畫,如今這里一樣都不看見,地面上的碎片數量也并不多,想來是被人搬走了。
觀塵也走了進來,來到柱子跟前,看了看,又靠近嗅了嗅。
“這座樓修建得不算很早,但木頭被水泡過。”
季別云猛地轉頭,“這里發過水災?”
僧人皺著眉走了過來,“貧僧不記得近五年充州有過洪澇。”
若大梁真出現了天災,懸清寺是要誦經祈福的,觀塵不可能不清楚。既然觀塵如此篤定,那想來是沒有發生過洪澇的,至少在送往宸京的奏章里沒有。
季別云終于知道這里沉悶的味道是從哪兒來的了,是木頭被水泡過之后的腐爛味。
他一邊往里走一邊道:“我看附近其他的房屋都很新,應該是后來重新修建過吧,怎麼偏這座樓沒有?”
觀塵跟上他的步伐,“要上樓嗎?”
“一層一層看上去吧,”季別云將和尚扯近一些,“別走遠了,兩盞燈照得更清楚一些,這里路不好走。”
腳下時不時踩過碎掉的瓷器與木頭,兩盞燭火如同投入了茫茫暗海之中,只能勉強照清腳下。
他們繞過樓梯,走向后面的一排房間。房門都是開著的,里面同樣一片狼藉,稍微貴重一些的東西都不見了。但每一間都布置得如同閨房般,簾帳后都擺著一張雕花木床。
季別云臉色越來越沉,腦海中不禁構建出這棟樓尚且熱鬧時的景象,幻想出來的嬉笑聲在耳畔響著,讓他心煩意亂。
在戍骨城時,他聽聞過一些罪犯女眷被充作官妓之后的日子。只要稍微想一想,便覺得鳳玉樓透著一股寒意,比地牢還要刺骨的寒意。
他閉了閉眼,強行將自己拉回現實。
“難道是當時水患發生之后,這里的人忙著逃生嗎?”季別云喃喃道,可是他又想起這鳳玉樓緊鄰河畔,若真的漲水,跑也難跑。
觀塵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側,也拋出了一個問題:“官府為何獨獨不修繕此處,而是封存了起來?”
季別云轉過頭去,覺得背后有些發涼。他不信鬼神,聽了這話忍不住越想越遠,想象的都是一些人為的行徑。
樓上的弦音再次響起。
嘲哳難入耳,那樂器也像是在水中泡過似的,失了音準,朽了琴身。這弦音似乎沒有章法,一通亂彈,只為了折磨他們的耳朵。
半晌后音樂終于停止,而少年似乎聽呆了一般,站在原地出神。
觀塵輕輕喚了他一聲,才把魂給喚回來。
季別云轉頭看向觀塵,一臉欲言又止的模樣,片刻后回過頭去甩了甩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