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有了記憶之后,一日三餐,藥也是一天三次,我爹娘從各地給我尋覓大夫,藥方子也換了許多次,都不見好。”他娓娓道來,“所以我小時候不被允許離開家門,就連出房間也難,更別提能有一兩個總角之交了。”
他說到這里笑了笑,“看不出來吧,我現在這麼能打,小時候竟然是個病秧子。”
正準備繼續往下說,卻聽觀塵道:“能變成如今這樣,想來施主吃過不少苦。”
季別云笑得更深了,“是啊,那些藥真的很苦。后來我見到慧知的時候,便覺得枯燥苦悶的日子似乎甜起來了。慧知是我第一個朋友,他愿意聽我無休無止地說話,不嫌棄我聒噪,見我無聊還跟我講外面的事情,對我從來都有著十二分的耐心。”
少年望向那棵榆樹,眼里透著懷念,像是又回到了那些記憶中。觀塵靜靜看著,覺得自己的心被泡在了一缸水里,被四面八方細密包裹著,水中還滴了不少苦膽汁。
“后來我與他分開得很突然,沒有正式道別。這些年想起來,我一直都遺憾沒能向他說一聲再見,也沒能向他討一個約定,約定日后再見面,看看彼此過得好不好。”
季別云聲音忽的低落下去,“我害怕當初他被連累了,如果不能知道他如今現狀,大概我這輩子都死不瞑目吧。”
他轉過頭看向觀塵,倏地捕捉到了僧人眼里的一絲落寞。
===第33節===
“怎麼了,還替別人的經歷難過啊?”季別云笑道。
觀塵搖搖頭,頃刻之間,佛珠卻從衣袖中掉了出來,直直落在了地上。
僧人面上難得顯出一絲慌亂,匆忙彎下身去撿,卻被季別云搶先了一步。
少年直起身來,把玩著還帶著體溫的珠串。觀塵心里一緊,以為自己這次失態會招來懷疑,卻聽得季別云嘀咕道:“這串還是太便宜了,等我從充州回來升官加俸,便再給你送一串更好的。”
觀塵伸出的手一頓,拿回了那串佛珠,在自己腕上纏好。
“季施主要去充州嗎?”
季別云猛地反應過來自己說漏了嘴,對外他只是去河南道督軍的,一不小心就把充州說出來了。
他看著和尚的臉,恨不能收回剛才的話,好一陣之后自暴自棄道:“我奉陛下之命要偷偷地去充州查案,你不能說出去啊,要是往外說了我會被圣上治罪的。”
“查充州那起滅門案嗎?”觀塵眉頭皺起,“怎會讓你去?”
季別云眼睛一亮,“你又不叫我季施主啦?怎麼,是擔心我嗎?”
僧人隨即又恢復了往日波瀾不驚的神情,“貧僧是覺得朝中能臣眾多,自有其他人選可去。季施主入朝不久,根基不穩,此行怕是獨木難支。”
畢竟是國寺的大弟子,常年來耳濡目染,自然了解朝廷政局。這話說得倒沒錯,季別云也有這顧慮,但他既已領命便沒有回頭路,故而不愿憂慮太多。
他此時只覺得觀塵的表情好玩至極,便傾身湊近了,盯著那雙如湖水一般的黑瞳。兩人挨得很近,連呼吸都纏繞在一起,季別云放輕了聲音,如同耳邊囈語。
“那觀塵大師送我一程,好不好?”
觀塵整個人都僵住了,不敢妄動。垂眼看著他,神情有些難以置信,像是不相信自己竟然被調戲了。
季別云憋笑憋得辛苦,見和尚沒反應,又央求道:“大師不是說獨木難支嘛,那就可憐可憐我,給我撐點場面行不行?我必然一路上都記著大師的好,回頭給懸清寺多供一些香燭。”
他眼尖地瞥見觀塵耳垂染上了紅,心知自己這回終于讓對方的平靜面具破裂了。
目的達到,他再也忍不住,撤回身子捧腹笑起來。笑得彎了腰,眼角都滲出了淚。
季別云用手指擦了擦眼角的濕意,上氣不接下氣抬起頭來,只見觀塵大師一臉陰沉地看向自己,似乎是生氣了。
他急忙道歉,卻怎麼也止不住臉上的笑意,因此看起來毫無誠意。
“大師我錯了,我說著玩兒的,你要是生氣了就揍我吧,我絕對不還手。”
觀塵竟然真的抬起手來,把他嚇了一跳。沒料到那只手最后輕輕落在他額角,傷口被柔柔一觸,泛起一絲疼痛。
“這里,”僧人語氣一如既往地沉靜,“施主方才擦藥時沒有擦到。”
季別云笑意都僵住了,抬起眼睫,驚覺二人的距離比方才還要近。
他趕緊往后退,保全了和尚的清白。
再開口時心有余悸:“大師,那什麼……授受不親。”
觀塵放下手,裝得一臉無辜,問道:“什麼什麼?”
季別云有些別扭,看地看天就是不看觀塵。他們既然不是一男一女,這句話自然不成立。
“還能有什麼……觀塵和季別云授受不親,行了吧?”
僧人忽然笑了,嘴角揚起明顯的笑意,再沒有生氣的跡象。
“充州路遠,一路小心。”
季別云還沒緩過勁來,仍舊別扭著。調戲不成反被取笑,若不是他強忍著,恐怕已經惱羞成怒了。
他站起身來理了理衣裳,低聲道:“我讓你送行真是說笑的,你可千萬別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