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打下江山當然不只是靠自己一個人,萬良傲便是他最大的助力,有開國之功。故而先帝稱帝之時,便封萬良傲為鎮國大將軍,享大梁第一武職的地位。
方慕之語氣低沉:“陛下當然更親近萬良傲了,近來愈發排斥我爹,連著我爹的門生都……所以我這次被安排到什麼司天臺也不奇怪。”
季別云支著下巴想了想,方少爺大半夜跑出自家府邸,來他這兒大吐苦水,應該不只是郁郁不得志。
“是丞相對司天臺一職不滿意吧?”他問道。
方慕之猛地抬頭看著他,眼里竟有淚光閃閃,不過好歹被憋了回去。
“別云知我……”說著便伸出手來,想要與他相握。
季別云無情揮筷將那兩只手打了回去,“好好說話好好坐著,小心我揍你。”
方少爺訕訕收回了手,悲苦道:“我雖然四歲就開蒙,從小被各路先生教導,但心里其實并不想如我爹一樣馳騁官場……我就想在鄉下做個教書先生。”
季別云有些意外,卻忍著沒打斷。
“但我又是獨子,別說親兄弟了,就是親姐妹也沒有一個,方家這一房的擔子自然落在了我身上。我爹愛管著我,卻又不曾明說過讓我必須如何……但我總是過不了心里那道坎。”方慕之又喝了一杯酒,“一直到今日,我原本覺得司天臺挺好的,至少遠離斗爭中心……但我爹第一次發怒,責備我為何偏要走科考這條路。”
季別云接下后面的話:“因為若你靠著父輩入仕,便不會只得了司天臺少卿一職。”
方慕之咬著牙,又灌了兩杯酒。
季別云陪著也喝了一杯,他知道自己作為局外人不該發表什麼意見,方少爺今夜只需要一個傾訴對象罷了。但他想了又想,問道:“你就放心將這些事說與我聽?”
方慕之笑了笑,醉醺醺道:“反正你把柄在我手上,冒牌貨。”
他聽見那詞忽的一愣,繼而笑了笑,“是啊,冒牌貨。”
這三個字從舌尖落下去,便成了一種實打實的諷刺。
兩人沉默了好一會兒,季別云又問:“你今夜還回不回府了?丞相不會上我這兒來要人吧?我忌憚權貴,若是丞相真來了,我肯定是會毫不猶豫把你交出去的。”
方慕之口齒不清地罵他卑鄙小人追名逐利,罵著罵著便一頭栽到桌上,不鬧了。
季別云喝得少,意識清醒許多,無奈地起身走出房門,找到小廝后讓人把方少爺抬到客房去。
之后他站在原地,竟是不知自己該做什麼了。
方慕之今夜的坦白讓人心情沉重,就連丞相府的少爺也身不由己,世上根本沒有真正的自由。
而他作為一個冒牌貨,身上的束縛只會更多。
季別云抬頭看向那輪上弦月,出神了很久,脖子都酸了,忽然聽見徐陽的聲音。
“你大半夜不睡在這兒做什麼呢,醉了?”
他目光清明地看過去,問道:“蜜餞和茯苓糕送過去了嗎?”
“送了,觀塵大師說謝過你好意,不過給妙慈的蜜餞他就先沒收了。”徐陽答道。
季別云疲憊地笑了笑,心想觀塵還是一如既往地嚴苛。
他垂下眼猶豫片刻,還是說了出來,“麻煩徐兄親自跑一趟,給觀塵帶句話。
”
徐陽神情嚴肅起來,以為是什麼重要的機密,“什麼話?”
季別云斟酌著用詞,道:“就替我問他,讓他找的東西,如今有下落了嗎。”
他瞥著徐陽一頭霧水的樣子,補充道:“讓他幫忙找一本書而已,你就別管是什麼意思了,原話帶到就行。”
等徐陽走了,他才放松下來。
之前還借宿在懸清寺時,他托妙慈讓觀塵幫忙打聽慧知的下落,之后便沒再過問。
只是今天他又想起了慧知。
冒牌貨……
他希望這個世界能尚存一人,知曉他過去的幸福與苦難,只要確定那人還活著,他就還可以握住過去的靈魂,免于沉淪。
季別云又立了一會兒才回房。
這夜因為喝了酒,他沒能睡安穩。夢里斷斷續續地出現小時候的情景,每個人的臉卻又蒙著一層霧,讓人看不清楚。
直到他被急促的拍門聲吵醒,眼皮沉重地睜開雙眼,頂著針扎似的頭痛爬起來開門。
吵醒他的是徐陽,一見著他就道:“出事了出事了!”
他心中一驚,“什麼事?”
“大理寺關著的那個人,跑了!”
作者有話說:
閨蜜茶話會。
第36章 君威
“跑了?!”季別云頓時睜大了雙眼,趕緊折返回房內準備更衣。
徐陽跟了進來,著急道:“你也別去大理寺了,這事傳得飛快,現在是圣上點名要你進宮。”
季別云身形一頓,剛睡醒的迷糊勁終于過去,突然間冷靜下來。
他轉頭問道:“誰來傳的話?”
“宮里的人,吳內侍。”徐陽走過來幫他拿起外衣,“也不知大理寺那邊為什麼沒有第一時間知會你,你手下的兵也沒來。這下可好,都鬧到圣上那兒了……你待會兒別只管認錯,得將責任往大理寺身上推,聽見了嗎?”
季別云穿好外衣,匆匆將腰帶系上,冷聲答道:“聽見了,昨夜丞相府來過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