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他們來了之后,往兩側讓了讓。
季別云瞧見牢里躺著一個成年男子,雖然身上只剩中衣,但毫無狼狽之感,就連頭發也都規整束著。這會兒正閉著眼,不知是真睡著了還是閉目養神。不過能在此境地泰然處之的,也不是尋常人。
甘存義把人帶到之后便準備離開了,上面還有許多事等著他安排,草草交代一番后便帶著原本看守的人匆匆離去。
季別云取下一旁墻上的火把,伸進欄桿之中,想看得再清楚一些。
這間牢房三面都是墻,位于地下自然也沒有開窗,唯一的出入口便是這片鐵做的欄桿了。似是為了保險,門上還掛了兩條鎖鏈,每一條都有半個拳頭粗。牢房內除了地上一床臟兮兮的被褥,便再也沒有任何東西。
他帶來的其中一個士兵見狀上前,牽起門口拴著的鐵鏈晃了晃,故意弄出動靜來。眼見那人仍舊沒有反應,轉過頭來對著季別云嘀咕:“怎麼看起來像死了似的。”
季別云點了點頭。
他也覺得,這人也太過平靜了,不像是被捕后活命無望的絕望,倒像是放棄掙扎了。
而且怎麼只有這一個犯人?
兩家人被滅門,必定還有其他幫手吧,難不成是還沒抓到?
他收回火把,輕聲道:“你上去跟副尉說一聲,如果他忙完了便帶十來個弟兄下來,嚴防死守。”
“那中郎將自己呢?要不上去歇著?”
季別云聽了這話先是一愣,他就沒想過把所有事都交給下面的人手。
想了想,隨即道:“那你留在這兒吧,我上去叫人,順便看看還有沒有其他事。
”
等他重新回到地面時,尸身已經搬運得差不多,他卻在門口遇到了另一個人。
是那日散朝后恭賀過他的御史中丞,段文甫。
作為統管御史臺的人,親自來大理寺也是情理之中。
段文甫看見他之后難掩驚訝,回身讓御史臺其他人先行進去,獨自走過來與他寒暄。
“季小將軍今日來大理寺是有公干嗎?”
季別云也客氣答道:“大理寺今日繁忙,來幫忙做些雜事。”
段中丞點了點頭,回身看了看那些被搬抬的箱子,長嘆一聲。
“當真是可怖,只有在戰亂時才能偶爾聽說一州長官被滅門之事。最近也不知是怎麼了,前不久才發生了禮部侍郎一案,如今又逢此等慘案……”說到這里及時扯回了話題,“罷了,還是眼下之事要緊,季小將軍忙著,我就不打擾了。”
一段自說自話之后,段文甫略一點頭便又闊步離去。
季別云留在原地望向此人背影,心里想著,看來三司要齊聚大理寺,這倒是方便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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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日下午,三司一同提審犯人。大理寺高堂上坐著少卿甘存義、御史中丞段文甫,還有一位是剛剛才趕來的刑部侍郎。
季別云將犯人從牢里壓到堂上之后,便退到一邊旁觀。
他一炷香之前去了后面的停尸房看過,地面上鋪著白布,被燒焦的殘缺尸體擺了一地,七八個仵作穿梭其間試著拼湊出完整的尸身,一股刺鼻的氣味彌漫著整個房間。
離開時地面上已經大致有了死者數量,目測不少于三十人。
那些尸身的畫面還在他腦子里打轉,面目全非的殘塊已經讓人無法辨認死者生前樣貌。
即使他有意不多想,這起滅門慘案也讓他想起了柳家。兩件事不盡相同,一個是先帝蓋棺定論的叛國,全家獲罪,另一個卻是被人殺害,還放了一把火毀尸滅跡。
分明有這麼多不一樣,但他控制不住身上的寒意。
直到堂上的一聲厲喝將他拉回現實。
“三十六個人,你一人怎可能取了他們性命!都這個地步了,還不從實招來!”
說這話的是甘存義,三位官員里只有他喜怒形于色,其他兩位都是穩如泰山的模樣。
同樣紋絲不動的還有堂下的那位犯人,頹廢無力地跪在地上,上半身佝僂著,半抬著的臉上毫無神采。
這人的身份是充州長史府上的車夫,咬死了兩家滅門案都系他一人所為,其余的話再沒吐露半個字,死死閉著嘴。
場面膠著,只好上刑。
這不是季別云第一次親眼看見鞭刑了。無論是戍骨城還是京城,打人的鞭子都差不多,烏黑一根,看著柔順實則極有韌性,落到身上時能將面上的衣裳都打裂,再深深嵌入皮肉里。
只不過這次施刑人下手明顯輕一些,畢竟他們不能將人打暈打死,還指望著這人說出同黨的下落。
季別云冷眼看著,背在身后的手卻沒忍住握成了拳頭。
后背的五道鞭痕隱藏在衣物之下,他知道那是幻覺,卻還是感覺已經完全愈合的傷口在隱隱發燙。
他身上的鞭痕是浸了鹽水的鞭子留下的。
當時的痛苦已經遠去,但他現在仍記得長鞭揮來時的風聲,即使混在戍骨城的獵獵雪風之中也格外肅殺。
季別云強迫自己看著那犯人受刑,一顆好不容易被宸京暖陽捂熱的心,又重新涼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