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這位御史中丞看著甚至不到而立之年,相貌端正英俊,舉止進退有度。雖然一上來就稱呼他為小將軍,實在是抬舉了他這麼個還沒上任的中郎將,但又不顯輕浮。
御史臺以御史大夫為首,御史中丞為副。如今御史大夫一位無人,掌管整個御史臺的便是眼前這位年輕有為的段中丞。
之前在鄭禹遇刺一案中,御史臺參與了三司會審,最后那個“自裁”的結果很難說沒有御史臺的授意。
季別云心中有數,面上卻恭敬道:“多謝段中丞,下官只是憑運氣勝出而已,不足為道。”
他不怎麼會說這種官場上的客套話,全身上下都覺得難受,心想這二位千萬不要再拉著他寒暄了,再寒暄下去他怕自己會冷場。
幸而宮道盡頭就在不遠處,走過這一段路之后季別云立刻拜別過御史中丞與丞相,往自己的馬車走去。
此時已經天光大亮,永安門完全顯露出來,比夜里更加氣勢宏偉,恍若天家威儀的化身。
季別云回頭看了一眼,只覺得進宮一次讓他身心俱疲,而且與打斗之后的疲憊不同,這是一種更為無力的倦意。
他趕緊走回馬車,剛坐進去便摸上腰間的腰帶,打算動手解下來。
徐陽連忙把他手按住,問道:“你脫衣服做什麼,待會兒還得騎馬游街呢。”
他一愣,“又不是考中了狀元榜眼,游什麼街?”
季別云從沒聽過這項傳統,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徐陽也被他問愣了,“你不知道?估計這會兒外城御街上已經等著不少百姓了。
”
“百姓又不是沒事兒做,怎麼要來看這個啊……”季別云往后一靠,“我能不露面嗎,就在馬車里行不行?”
他看見徐陽面露糾結,趕緊賣慘,“衣服太重了,把傷口又壓裂了,真的疼,不方便騎馬。”
“……倒也沒有規定必須要露面,”徐陽瞥了一眼他右肩,最終還是妥協了,“那你到時候把簾子掀起來,至少讓別人瞧一瞧你的臉。”
季別云勉強答應下來,只要不讓他騎著馬在御街上耀武揚威就行,想想那場景他就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馬車不疾不徐地往外駛去,季別云靠著休息了一會兒才又開始解衣。不過這衣裳穿起來復雜,脫的時候也麻煩。他好不容易將最外面的深衣脫了下來,正與第二層的袍子斗爭時,馬車卻突然停了下來。
他聽見外面的車夫說了句什麼,但沒聽清,與徐陽對視了一眼,問道:“徐兄,我們這還沒出內城吧,哪兒來的人攔車?”
徐陽搖了搖頭,傾身掀起了車簾。
然后季別云就與那位避世多日的高僧對視上了。
他一時間不知道是該先穿好衣裳,還是先讓徐陽將簾子放下去。
總之他陷入了難得的局促之中,一只手還拉著自己半垮下的衣領,整個人僵在了原地。
觀塵依舊云淡風輕,不慌不忙地朝他們雙手合十點了點頭。
“季施主,徐施主。”
聽見這和尚溫潤的嗓音之后,季別云終于回過神來,將衣領拉好之后開口道:“好巧,竟與大師在這內城中遇見了,我還以為大師在懸清寺事務纏身,一刻也離不得。”
他這話說完之后觀塵沒什麼反應,反倒是一旁的徐陽沒忍住笑了一聲,又立刻憋了回去。
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壓低聲音對他道:“看不出來,你還會陰陽怪氣呢。”
季別云抿了抿嘴,不肯承認自己確實在陰陽怪氣。他其實心里只有那麼一點點生氣,更多的是疑惑,疑惑這和尚怎麼突然如避洪水猛獸一般躲著他。
在別苑休養的那六天里,他還想過是不是懸清寺出了事情,托徐陽遣人去懸清寺傳了話,問候觀塵平安。結果觀塵連回信都沒有,仿佛與他斷絕了往來。
僧人像是絲毫聽不出他的語氣似的,神態自若道:“貧僧來祝賀季施主一朝登闕。”
季別云皺起了眉。
他怎麼從這句平靜的話里也聽出了一絲陰陽怪氣,觀塵竟還有這本事?
不可置信地看向身旁的徐陽,想要求證,但徐陽只聳了聳肩,一臉無辜。
一位僧人攔在馬車之前,這情形實在不太好看,季別云深吸一口氣,對著觀塵問:“那大師也祝賀完了,還有什麼事嗎?”
這和尚竟然面不改色答道:“貧僧還想去季施主新宅看看。”
……好厚的臉皮,他以前怎麼就沒發現。
季別云一時無言以對,最后只憋出四個字:“你上來吧。”
也不是出于心軟,他只是想看看觀塵到底要做什麼,絕沒有出于心軟。
觀塵登上馬車,坐在了還空著的那一邊,三人各自占據了一個方向。
僧人身上的暗香又一次飄到了季別云面前,勾起了之前在懸清山的回憶。再開口時,他的語氣也沒那麼堅硬了:“懸清寺近來安好嗎?”
馬車再次出發,輕微搖晃間僧人看向他,答道:“一切都好,施主那間客舍的布置仍留著。
”
季別云解衣的手一頓,壓下心中的動容,垂眼專心致志地脫掉外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