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是這樣說,可滿朝文武都在殿上,說不定害你之人就站在里面,”徐陽頓了頓,“你這不是羊羔子進了狼群嗎?”
季別云一聽,忍不住笑了出來,將腦袋轉過去。
“羊羔?你覺得我像嗎?”
徐陽抬眼一看,少年那張臉雖然此刻眉眼含笑,但在比武臺上時又超乎常人般狠厲,確實不像羊崽子。
但他轉念一想,又道:“你總不可能拿著刀對付那些大臣吧?他們手中的刀劍可都是無形的。”
季別云仍保持著臉上的笑意,“沒關系,我可以慢慢學。”
徐陽一臉狐疑,“你現在的表情我見過,和在懸清寺騙我說自己會求饒的時候一模一樣。”
他笑得更深了,重新端正坐好。
馬車穿過內城,來到了宸京最中心的那座城池,在距離城樓還有一段距離時停了下來。
此處為皇城正南的永安門,高大宏偉,建得頗有皇家威儀,并且有重兵把守。城門前規規矩矩排了兩列朝臣,皆眼觀鼻鼻觀心垂手而立,無一人側身交談。隊伍兩旁每隔一丈便站著一位提燈的內侍,彎腰候著。
季別云從車簾縫隙中瞧了一眼遠處情形,放下簾子,轉頭問道:“駐守皇城的都是北衙禁軍吧?”
徐陽也悄悄地看了一眼,點頭道:“對,看他們的配甲,今日應該是羽林軍在皇城南邊當值,龍武軍去別處了。”
季別云來到宸京之后了解過,如今的軍制與四年前沒什麼區別。
屯駐在京城內外的軍隊分為南北兩衙。
北衙為直屬于皇帝的禁軍,主要負責皇城守衛以及皇帝本人的安危,其下又細分為羽林軍與龍武軍。
而南衙即京城十二衛,是歸屬于大梁的軍隊,領天下軍馬,與各地都尉府輪流入京值守的兵力一起,負責整個宸京的安防。若有戰事,便從中抽調奔赴前線。
十二衛其實只有六個部門,每個部門分左右,如賢親王名義上統領的右衛,與之相對應的還有個左衛,除此之外還有左右威衛等五個部門。這六組左右加在一起,便合稱十二衛。
皇帝此番讓他在南衙北衙中任選,勢必關系到他的立場與未來。
而在其他人眼中,他的選擇幾乎是沒有懸念的。
如今天下安定,至少數十年內不會再有戰亂發生。
南衙十二衛只能囿于京中,做著閑散差事,領著不算少卻也不多的月俸,或許窮盡一生都無法往上爬多高。對于一心求進之人來說,既然沒有多少獲取軍功的途徑,那南衙自然不如北衙來得好。
北衙禁軍作為皇帝親兵,多在御前,且人數也比南衙少得多,混個將軍當當不算太大的難事。
只要不是個傻子,便一定會選北衙。
他垂眼沉思了一會兒,忽然聽得徐陽叫他。
“文武百官進去了,你快些下車,別誤了時辰。”
季別云應了一聲,掀開車簾走進了帶著涼意的夜里。
有內侍引著他走到永安門下,也提著一盞宮燈為他照亮腳下的路。
季別云今日穿得隆重,一身禮服里三層外三層,最外面批了一件深衣廣袖,襯得他不似武將,反倒像是初出茅廬的年輕文臣。肩膀被這身衣裳壓著,他被束縛得難受,等待也顯得漫長起來。
過了許久,季別云才聽見一程又一程的傳喚到了永安門口,宣他入殿覲見。
季別云剛才在馬車里偷偷瞟過一眼,從永安門能一眼望見金碧輝煌的敦化殿,然而此刻他走在去往敦化殿的路上,卻覺得這條路未免太長。
他按照規矩,目光只落于自己足尖,走過了一塊又一塊大理石方磚,許久之后才踏上了臺階。
內侍將他引至最后一級臺階之后便離開了,走到了殿門旁恭敬站著。
季別云站在大殿門口的正中間,聽得殿內又一聲唱喝,這才抬腳往里走去。
文武大臣分列兩邊,今日原本只是一場再尋常不過的早朝,然而在他們眼中,此刻多了一件新鮮事。
那位據說在登闕會上大放異彩的少年出現了,只粗略一瞧,便能注意到他與那些粗獷武將截然不同。氣質凜冽,但身板清瘦單薄,能隱約看見五官清俊,一張唇緊抿著。整個人分明在克制,卻難掩鋒芒。
季別云走到群臣最前列的位置,伏地而拜。
“草民季遙,叩見陛下。”
“起來吧。”
元徽帝的聲音比實際年齡聽起來更加年輕,語氣明明平淡,卻不怒自威。
季別云緩慢起身,垂眼站在原地。
他能感覺到身后無數雙視線都聚集在他身上,包括正前方,不用看也能知道那些目光里帶了多少探究。
元徽帝像是找不到話題一般,沉吟了片刻才隨意道:“身上的傷可好全了?”
“回陛下,已然大好。”才怪。厚重的禮服壓在他肩上,本就沒能痊愈的傷口又在隱隱作痛。
===第23節===
他忍著滿腹的牢騷,面上裝成溫順的良民。
“那……”元徽帝又是一陣遲疑,“季卿這幾日想好要討什麼賞了嗎?”
討賞一詞說得直白,仿佛登闕會一事在元徽帝這里什麼也算不上,即使有人拼著性命贏了,該有的獎賞也都是那人厚著臉皮討要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