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端著兩碗熱氣騰騰的面快步走回房間,如同端著火爐一般匆匆忙忙將碗擱在了桌上。
“燙死我了……”他用指尖摸著耳垂降溫,一邊招呼,“快吃吧,你那碗里一點兒葷腥都沒加。”
季別云在僧人對面桌下,他那碗放的時間略長,已經有些坨了。拿起筷子將面條在碗中翻了翻,迫不及待地吃了一口。面條味道清淡,暖意從胃里一直蔓延到全身,終于將冷清驅散。
吃完一口之后,抬頭一看,這和尚還坐著不動。
“怎麼了?嫌棄我手藝不好嗎?”
觀塵終于拿起了筷子,否認道:“沒有,聞著很香。”
季別云沒急著再動碗里的面,支著下巴看僧人慢條斯理地吃面,看不出是喜歡這味道還是不喜歡。
他從觀塵身上得不到自己下廚的成就感,便開口問其他的:“你來找我做什麼?”
僧人放下筷子,規規矩矩地抬頭道:“施主不日便要離開懸清山了吧?”
他點了點頭,“千僧會那日你來找我就是為了說這個?”
觀塵沒有否認,反倒是又問:“施主的傷痊愈了嗎?”
季別云笑了笑,拍了拍自己的左臂,“你看,一點兒感覺都沒有了。”
“那便好。”
觀塵重新低下頭去,季別云也沉默下來,兩人安安靜靜地吃完了面,倒是有種生辰的溫馨,而他也權當有人陪自己慶祝過了。
季別云將碗筷收回廚房,再回到房中時,觀塵竟然還沒有離去。
他跨入門檻的動作都遲疑了一瞬,“怎麼,這麼舍不得我走,大師要在我房里過夜嗎?”
觀塵沒有因他的調戲而產生反應,緩緩站起身來,眉眼間蘊著些許不安。
“季施主來到宸京,到底想要得到什麼?”
他瞬間明白了和尚的來意,恐怕是見他要去參加登闕會,便也知曉了他平步青云的心思。
伸手指向京城的方向,季別云臉上的笑意消失得無影無蹤,只剩下沉重如鐵的冷意。他道:“你看,數十萬人都擠在四四方方的城墻中,為的不也是名與利。從外城到內城,越厲害的人越往里面走,撕咬到最后,最厲害的便入主了最里面那座皇城,收天下入囊中。”
觀塵沒有轉頭,只靜靜看著他。
季別云感受到了那雙平靜如水的視線,卻執著地眺望宸京的方向,“身在宸京卻能左右天下之事,有多少人夢寐以求這種權力。我是俗人,雖不渴求最高的寶座,卻也想往宸京的高處走。”
他回頭,對上了觀塵的視線,僧人注視了他片刻才開口問道:“施主心中也裝著天下嗎?”
季別云想起小時候大梁與南陳的邊境,想起那些駐守邊疆的將士、為生活而奔波的兩國百姓,想起戍骨城內外的蒼茫天地。
他自小就在父親書房里看過兵書,看過輿圖,也聽了不少來自父輩的教導。
百年動亂已經毀了天下的根基,百姓皆期盼著長治久安,大梁將這種可能性帶給世人,卻也不是百姓夢想中那樣的王朝。
事實上,根本不存在一個完美的朝代。
安定天下者不一定能夠公正治下,而圍繞權力中心的明爭暗斗永不會停止。他父親說過,為官者心中要有一桿自己的秤,不僅要當天子的臣,也要當天下萬民的臣。
季別云一直記得那些話,柳家只是天下之中再小不過的一個部分,他來宸京所求的既是柳家之公道,也是天下的。
他嘴角重新掛上了那種似真似假的笑意,整個人松弛下來,抱臂倚著門框。
“誰知道呢。”
觀塵收回視線,似是有許多話想說,卻只化為長久的靜默。
季別云也不覺得這份沉默難熬,他轉頭望著樹上新長出來的嫩葉,在這傍晚的春景中感受到了一份安寧。
“這里真好啊,”他輕輕嘆了口氣,“安靜得仿佛回到了小時候。”
僧人低頭看向手中纏繞的佛珠,沒有說話,似乎在用沉默反駁他的話語。
他笑道:“對你而言自然算不得清靜。等你日后做了懸清寺的住持,我應該也不是布衣,有些閑錢了,到時候斗膽向你求一片后山的地,蓋一座別苑。景色漂亮又沒人打擾,多好。”
觀塵低低地笑了一聲,“好,那貧僧便靜候施主的登闕佳音。”
山里的寧靜似乎會永遠持續下去,但季別云清楚,這難得的懸清靜日也過不了多久了。
日后再無可能像現在一般,醒來時一片春山,入睡前清風明月。
作者有話說:
最后的平靜,下一章就進入第二卷 啦
# 第二卷 游春
第22章 武臺
三月初八,宸京熱鬧得堪比上元節那日,就連京畿幾個州府的人都趕來湊熱鬧了。
從幾個城門進來的百姓大多都涌向了北邊,登闕會的高臺就設在內城外的御街口,背靠著城門。今年比武臺不同于以往普普通通的臺子,搭得異常高聳,幾乎快趕上三層高的樓閣,臺上場地也極為寬闊。
往年的登闕會先帝每次都親臨,就坐在城墻之上。而今年元徽帝稱龍體不適,無法前來,因此內城城墻破例特許百姓登上,方便觀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