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新帝登基后的第一次千僧會,排場鋪得比先帝都大。不只是右衛,南北軍都抽調了人手前來,而各地的僧人們前幾日便已陸續到達,今早也下山來恭迎圣駕,站在道路兩旁,人多到排出了兩三里外。
先帝重視佛教,千僧會前的禮數也繁復,皇帝須在宮內沐浴焚香,更衣之后才能乘車前來。
因此以懸清寺大弟子觀塵為首,這麼多人安安靜靜地等了小半日,才在臨近午時等來了浩浩蕩蕩的隊伍。
馬車行至石階前,卻無法載著皇帝上山,圣上只好下了馬車親自步行。
元徽帝今年三十四歲,春秋鼎盛,又愛圍獵,自然健步如飛,可憐了身后一群養尊處優的皇親國戚只得咬牙跟上。
觀塵跟在皇帝身后兩步的距離,兩人之間本不該如此沉默,然而一路上他不說話皇帝也不開口。
他不禁想起了先帝,太祖與這位元徽帝截然不同,一見到懸清寺的人便打開了話匣子,極愛談天說地。登山時登得無聊,便要隨手指一棵樹或一株花草問他品種,問煩了便又提到佛經,讓他一邊登山一邊給自己解惑。
而元徽帝還是皇子之時,每次來懸清寺都像是靈魂出了竅,身體自個兒履行圣意,心思卻從不在這座山上。
觀塵雖然不想打斷元徽帝的神游,卻實在無法忽略后面那些似有若無的痛苦喘氣聲,不得不開口:“陛下,前方有一座涼亭,可供歇腳。”
皇帝像是出神突然被人打斷,轉頭看了他兩眼才回過神來,“無礙,早些登上去也好。
”
眼見著救不了后面那群皇親國戚,觀塵也不強求了,繼續沉默下去。
元徽帝中途就沒停下來休息過,一口氣登到了山門外,看見了在此等候多時的覺明禪師,臉上終于露出了些許恭敬的表情。
禪師年事已高,面目沉著和善,臉上的歲月痕跡為他添了一分和藹。見御駕親臨,不卑不亢地彎腰行了一禮,側身道:“所有事宜皆已準備妥當,陛下請。”
元徽帝沒急著進去,反倒是突然抬頭望向牌匾。
身后眾人屏氣凝神,不知陛下突然看著那塊“十方清凈”的匾額做什麼。這塊匾乃先帝御筆題字,在山門上掛了許多年,已經融入了山景之中,但凡不是第一次來的人,很少會專門注意到它。
然而元徽帝這一望便是好一會兒,在場眾人各自起了心思,也有打起眉眼官司的。
跟在皇帝身后的內侍更是偷偷抹了一把汗……難道匾額上的字寫錯了?
正在氣氛僵持之際,還是覺明住持又請了一次才將元徽帝請進去。
千僧會要舉辦一天一夜,如今剛過午時,在場之人無論是信佛的還是不信佛的,都得明早才能打道回府。
在山道上拖得長長的隊伍花了兩刻才全都進了懸清寺,而最前頭的元徽帝已經在朝暉樓內落座了。朝暉樓建在林立的佛殿之后,此處地勢平坦,樓外是一大片空著的廣闊場地,鋪了磚石,足以容納上千人在此談經論道。每年的三月初一,平日的空地上便設滿了席位,席位上除了矮幾與蒲團,還擺著少許茶水點心。
又過了許久,朝暉樓前已坐滿了人,千僧會便開始了。
懸清寺雖為東道主,卻也有無法親臨千僧會之人,如一些佛法不精的小沙彌。再精確一點,這群沙彌之中便有妙慈的名字。
自他入寺以來,每年只能躲得遠遠的,在更高的山上望著底下的盛會。
好在今年不算無聊,因為他一早就抓了個壯丁來陪著他。
===第16節===
季別云與他一同縮在一間無人的禪房內,透過大開的窗戶看向樹影層疊中的盛會。他本對這種論經的場合不感興趣,只不過看小沙彌一臉向往,也就不好毀了對方的興致。
一壺茶水他很快便喝了一大半,握著茶盞無聊地把玩,時不時往外瞥一眼。
這里距離朝暉樓并不算近,只能勉強看見人形,并不能看清楚臉。他有意無意地往隊伍最前面瞟,看見一位身披赤色袈裟的高大僧人,那玉樹臨風的身形不用猜便是觀塵大師。只是他還從未看過觀塵穿如此艷麗的顏色,可惜了不能湊近了好好欣賞一番。
而觀塵前面還站著一位身形略微佝僂的老和尚,季別云戳了戳妙慈,問道:“觀塵前頭的可是本寺住持?”
妙慈滿眼崇敬地點頭:“對!那是覺明禪師!”
“我來懸清寺也有幾日了,卻一次也沒見到住持身影。”他感嘆了一句。
“住持年歲大了,這一兩年身體不太好……”沙彌語帶落寞,“住持人可好了,佛法也修得精妙,比觀塵師兄還要好上許多。”
季別云第一回 聽見觀塵被比下去,忍不住笑了笑,“既然是師長,自然比徒弟的修為更好了。
”
自幾日前他與觀塵從宸京黑市回來,便沒再見過面,估計是在忙千僧會的事情。如今住持身體抱恙,懸清寺的擔子便漸漸地落在了大弟子的身上,興許日后觀塵會越來越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