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暫且將心頭思緒壓下,再次打量了一番眼前那副畫。
桌案上擺放著筆架,筆架上,沾滿墨汁的筆還未洗凈,連帶著硯臺中仍有流淌的墨汁。這畫顯然是還未完成,只是這畫作的主人不知為何,將這副畫到一半的畫留在了此處。
畫面中,那小白貓似的小白虎,便維持著這般模樣,維持了不知多少年。
他游蕩的視線再度落到了那筆架上的筆跟上,下意識地提起了筆。
他對秋白獸形上的每一道斑紋都爛熟于胸,即便眼前的這只小白虎體型尚小,然而對他來說,將記憶中的花紋畫上去,并不是什麼難事。
秋白身上的每一道花紋都被他所熟記,這些花紋來自于他看秋白的每一眼,而后,逐漸鐫刻入他的神識之中。
他將些許靈力蘊于筆尖,蘸了墨,落到那雪白的宣紙上。
提筆,落筆,一氣呵成。
仿佛他才是這副畫卷的作者,多年之后回到此處,凝神去補全這一幅擺放了千年的半成品。他來到此處,好似就是為了填補那小白虎身上最后的空白。
最后一筆落下,步驚川看著那只小白虎,輕輕地舒了一口氣。
便在他放下筆的那一刻,忽然察覺到身后的來人。他方才全神貫注,未來得及注意身后的腳步聲,此時才發現身后站著一人。
來人在他身后不遠處站定,不知站了多久。良久,來人猶豫著開口了:“……東澤?”
步驚川一愣,轉過頭去,卻見到秋白正定定地望著他。
那眼神極為復雜,步驚川恍惚間,甚至以為自己回到了初見秋白的時候。
那時候,秋白也是用這般眼神望著他。有幾分懷念,有幾分恐懼,然而藏在最深處的,則是茫然無措。
秋白眼下,卻比起初見那時,多了幾分惶然。
這個發現叫步驚川心疼起來,他低聲喚道:“秋白。”
秋白渾身一震,愣愣地看著他。垚土
他趁機快步上前,攬住了秋白。
彼時在金秋殿初見時,殿中有如此多的青年才俊,而秋白只看向了他。他那時只記得感慨秋白的神秘與強大,卻不知曉秋白那般神色,其實是色厲內荏。
而他卻從第一眼見到秋白時,特別是見到秋白這麼望著他的眼神時,便想這麼做了。
===第120節===
想將秋白攬入懷中,好生安慰,叫他眼中再見不到那般茫然無措。更想……讓秋白,眼中唯有自己一人。
而如今,他再不必找什麼借口,卻能夠名正言順地,將眼前這個人攬入懷中。
第167章 翰墨之境·一五
秋白渾身一震,像是忽然回過神來。
步驚川原本便憂心秋白的情況,察覺到秋白的情緒,猶豫片刻后還是松開了手,退開一步,仔細觀察秋白的神色。
他如愿見到秋白方才那般神色已經全數褪去,恢復了往常的模樣。
步驚川悄悄地松了一口氣,待到秋白回過神時,開口問道:“你怎的過來了?”
又斟酌了一下,補充道:“不再多睡會兒麼?”
畢竟……昨日二人行徑稱得上是荒唐,也不知秋白眼下恢復得如何了。
“這話不是應該我問你?”秋白定了定神,答道,“我方才一睜眼便沒有見到你,怕你遇到不測,才匆忙出來尋你。”
以至于他方才衣服都尚未穿好,便急著出來了。
步驚川這時才注意到秋白身上松松垮垮的衣物。秋白平日里穿著向來一絲不茍,衣袍上連褶皺都不曾有,眼下這般衣衫凌亂的模樣,倒是第一次見得。
看著那自松散領口間露出的艷色,猶如白雪間落了點點紅梅,步驚川暗暗吞了口唾沫,不由得有些心虛,“我也是剛醒不久,因為不知道自己身處何處,所以才出來看看。”
秋白不易覺察地松了一口氣。
天知道他方才見到步驚川的時候,這人正一手持著筆,在眼前的畫卷上畫著什麼,神色專注而溫柔。聽得他呼喚,又微微側過身來看他。步驚川大概是自己也未察覺,他每次這般回頭,唇角都會噙有一抹笑。
逆著光的時候,那一絲笑容溶入光中,宛若九天之上的神袛,矜貴得不似凡間人。
那張臉上的笑容向來十分有欺騙性,時常叫人忽略了這人內里也是個冷心冷情的主。
此情此景,秋白早在千年以前便見過。此番重見,叫他不由自主地將兩個畫面重疊起來。
那時也是在這處竹屋,也是在這處窗前,陽光落到那紫檀案幾上,亮得刺眼,叫他幾乎看不清案幾上擺放的物件。那時他瞇了瞇眼,才見到案幾上擺放的正是一幅未完的畫卷。
彼時天光正好,那人逆著光緩緩回頭看著他,卻不著痕跡地用身子將自己身后的畫卷遮掩了去。
那時候秋白早已過了好奇心最重的年紀,也做不出事后去偷偷查看的事來,只隱隱瞧見似是竹葉的落筆,大約是在畫什麼山水景色。
當時秋白只以為,許是覺得成果不堪入目,那人才不愿叫他看清。而他向來都不會忤逆那人,那人若是不愿叫他看見,那他就不該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