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故新長》第48章

我冷冷拆穿他:“你想賣?”

“……”

李遲舒委婉道:“我是覺得……我們肯定放不完……”

半個小時后,李遲舒坐在我旁邊,懷里抱著土豆,正埋頭在我清理出一角的木板上做作業。

而我,正一臉生無可戀地忙著給這一堆自己高價買回來的煙花和孔明燈打包,收錢,找錢。

李遲舒在我旁邊打了個噴嚏。

“說了讓你回家做,”我收了最新一單的零錢,扔進手邊紙盒子,趁這會兒沒人的間隙挨著他坐進竹椅,“外頭冷。”

李遲舒搖搖頭:“我陪你賣完,咱們留點剩下的自己放。”

我左右環顧一圈,發現對面馬路門店有家電器專賣,起身道:“等我會兒啊。”

李遲舒握著筆,眼巴巴等我回來。

我從店里買了個插電式的取暖器,這個年代最流行的那種,一個鳥籠子形狀,里邊兩根發熱的U型電杠,主要是提著很輕便,單手就能拎回家。

旁邊的店鋪借我遷了個插座,我把取暖器通上電,放在李遲舒腳邊:“烤著火,沒那麼冷。”

恰好這會兒攤子上又有人來問煙花,我忙著起身應付,結完賬坐下來,瞥見李遲舒趁我不注意把取暖器放在雙腿中間,兩條腿挨得很近。

我眉毛一跳,一下子拍在他膝蓋上:“腿拿開點!會燙傷。”

李遲舒曾經是被這個東西燙傷過的。據他自己說,大二那年冬天,他跟著在學生會當部長的室友一起去參加團建,會里人租了個民宿,房主圖便宜,沒給開空調,屋里只有幾個這種款式的取暖器。

李遲舒讀大學以前從沒用過這東西,那次去民宿是第一次拿取暖器烤火。

他身上衣服穿得最少,冷得厲害,就把腿挨得近了些,結果還沒回宿舍就覺得腿疼,卷起褲子一看,小腿上燙出三個大泡,過了整整兩個周那泡才慢慢出血變黑,最后結痂。但疤卻留在腿上很多年。

他給我講起這事兒時我都還能看見他小腿內側三個淡淡的疤痕。

我那時很疑惑,李遲舒并非是一個喜歡社交的人,而且學生會這種團建一般都是AA制,玩一晚上人均沒個100塊下不來。

“你怎麼會參加學生會的團建?你室友要你陪他?”

他搖搖頭,凝視著自己傷疤的位置沉默很久:“我那時候以為……你也會去。”

畢竟我是學生會的嘛。李遲舒只是想有機會見我而已。

但是我沒去,李遲舒從團建開始等到團建結束我都沒去。

而我早忘了自己為什麼沒去了。我喧嘩熱鬧的青春里拒絕過太多的人和太多的聚會,根本無從知曉李遲舒曾淹沒在哪一場我未曾光顧的浪潮。

此時他很聽話地挪開了腿,又靜靜地望著我笑。

“笑什麼?”我不知道他在笑什麼,只是用膝蓋撐起胳膊,扶著下巴偏頭看他,跟他一起笑,“問你呢,笑什麼?”

李遲舒開口,先呵出一口白氣。周邊的許多攤子都收了,公園大多數人也回了家,李遲舒的聲音在如此安靜的環境下聽起來依舊不大,不刺耳,像他這個人一樣總很溫和:“我很小的時候,爸爸媽媽還沒去外面打工,他們冬天也會這樣擺攤。那個時候也沒有取暖器,我們家里會提一爐蜂窩煤,如果我離火太近,也會被爸爸媽媽這樣打膝蓋,讓我把腿拿開一點。

“是嗎?”我認真聽著,嘴里卻不著調,“那我是媽媽還是爸爸?”

李遲舒被我問得一愣,隨即舌頭打結地說:“你,你是沈抱山。”

“逗你呢。”我刮了一下他的鼻子,彎眼一樂,“那他們賣什麼?也賣煙花?”

李遲舒搖頭:“賣衣服。煙花只有過年這一個月好賣。我們租不起門面,就在公園入口的空地上,也像這樣,支個攤子就賣了,下雨的話就支棚子——那種藍色的編織塑料。”

說完又補充:“媽媽賣。”

我問:“你爸爸呢?”

“爸爸回家煮飯,接我下幼兒園。”李遲舒低頭笑,“媽媽很會賣東西,很能說,很強勢,賣衣服從來不虧本。但是爸爸不行。媽媽總說,爸爸嘴巴笨,又老實,一輩子凈吃啞巴虧。我小時候在她攤子旁邊坐著畫畫,就老聽她數落爸爸,說‘總有一天兒子也要教得跟你一樣’,說完又對著我發愁,老嘆氣,說‘太老實了也不好,小寶以后怎麼辦’。”

他拿著筆,說這話時并不看我。李遲舒回憶起自己的父母總是不看向任何人,要麼像曾經生病時那樣望著黑暗中的虛無,要麼像現在垂頭看著眼前的練習冊,笑容里帶著一點羞赧,仿佛爸爸媽媽就在旁邊,他笑著跟他們講:對不起啊,又把你們的故事搬出來告訴別人啦。

我伸手捏他的臉:“是啊,我們小寶以后可怎麼辦喔——”

李遲舒被捏得皺起鼻梁,我松開手,摸摸他耳垂:“不過還好以后有沈抱山了。媽媽可以放心了。”

“作業收了吧。”我說,“咱們放完煙花回家。”

-

李遲舒在剩下的煙花里選了一個最大的——因為貴,所以沒什麼人愿意從這種小攤上買。

我讓他在原地坐好,起身跑到前邊最空曠的地方點燃煙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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