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故新長》第42章

現在高一高二全都走空,高三學業緊張,教務處一直安排上課上到臘月二十八下午才放假。

“放假?”李遲舒不假思索,“回家吧。學校不允許留校。”

李遲舒說過,他讀書時最討厭的事情就是回家:太冷、沒天然氣、洗澡要現燒熱水倒進澡盆。

“家里沒人?”我問。

他搖搖頭:“我打電話問了敬老院那邊,外婆今年也不回來。”

我長長“唔”了一聲,轉而問:“今天怎麼沒穿羽絨服?”

李遲舒說:“我脫下來洗了一下外面。”

“那衣服不用經常洗的。”我糾正他,“穿到過冬你脫下來我送去干洗就行了。”

“干洗好貴的。”李遲舒說,“要四十幾。”

我捏捏他耳垂:“不錯嘛。還知道干洗多少錢,你去問過了才自己洗的?”

他沒吱聲。

我又問:“那毛衣呢?不是還給了你一件毛衣?怎麼不穿?”

他看了看我,又低頭笑,可能是對自己即將說出的話感到不好意思:“我想……留著新年穿。”

第23章

李遲舒在某些儀式感上保持著近乎幼稚的執拗,這種執拗滋養著他年少時薄弱的精神世界,貫穿了他的一生。

比如每個月領到錢的那個周末一定要在回到教室后,把桌面上所有的教材試卷清理干凈才開始就著夕陽慢慢享用他挑選的水果;比如每年大年初一他會去菜市場買十塊錢的瘦肉回家給自己煮一碗面,吃面的順序一定是先吃面條、再吃青菜最后才一口一口吃干凈碗里的肉絲。就連十年后存款足以讓自己一輩子衣食無憂的他,也依然會在每個新年的前一晚,鄭重其事在床頭放好我和他第二天要穿的全套新衣——他提前半個月就去商場看好同款,選好衣服后那半個月他的眼睛都因為那一點期待而多上幾分神采。

其實無論富有貧窮日子好壞,李遲舒都很擅長于編織或遵守這樣的儀式感來填充自己的快樂,那是他在這個對他并沒有太多善意的世界里為自己努力尋找的養分。

很難說他身上那股蒲葦一樣強韌的驚人的生命力和他萬難不死的精神是誰成就了誰,總之二者對他而言缺一不可,所以當生活不再充滿苦難,李遲舒也失去了抗爭命運的動力——水果也好,新衣也罷,都是他盤吸在這片土地的細小根莖。它們隨著李遲舒物質生活的充沛漸次枯死,只剩一條緊繃而脆弱的細線,稍有不慎就會從中崩斷繼而萬劫不復。

他來世間一趟,獨行三十年,就像專為完成受苦的使命。如果有一個人能早一點出現來愛他,那他會慢慢變得松弛。而野草一般的李遲舒,本來只要靠那一點點松弛和汲取一份堅定的愛,就能延續他的一生。

“新年會有別的新衣服穿的,李遲舒。”我告訴他,“還會有除了新衣服以外的很多東西。”

李遲舒很誠懇地說:“不用……其實那件已經很好了。”

我也很誠懇地問:“那土豆也‘不用’嗎?”

“……”

李遲舒沉默了一秒:“我下午去把毛衣穿上。”

我笑瞇瞇地拍拍他的肩:“很聽話。”

-

放假那天天氣很好,李遲舒收拾回家的口袋干癟癟的,書包卻裝得很滿。我送他到家樓下,都還沒來得及上去坐會兒,手機里一個電話過來讓我去酒店吃團年飯。不出意外這樣的團年飯會一直吃到大年三十。

后面兩天我奔波在這個城市的酒店里陪不同親族的家里人吃飯,期間掐著時間離開酒席去柜臺給李遲舒訂餐,順便另外掏錢請酒店員工把飯送到他家樓下。

李遲舒的短信發來時我正靠在餐廳外的欄桿邊透氣,點開后依舊是熟悉的李遲舒風格的簡短問句:【飯是你讓人送的嗎?謝謝。】

我退出短信,撥通了他的電話。

“嘟”聲響起一秒就被李遲舒接了起來:“喂?”

“李遲舒,”我百無聊賴看著底下花園中央的噴泉,“怎麼不給我打電話?”

“嗯……”他總是習慣性地斟酌幾秒,“我怕你有事,不方便接。”

“那你給我發短信的時候就應該問我‘你現在能接電話嗎’而不是‘飯是誰送的’。”

李遲舒問:“有區別嗎?”

“怎麼沒有?”

“可是你都會給我打電話啊。”

“……”

確實。

“好吧。”這次換我吃癟。

“你在吃了嗎?”我又問。

“剛打開。”李遲舒的聲音在聽筒里變大了點,我猜他是用肩膀和耳朵把手機夾在中間,雙手則窸窸窣窣打開打包盒,“這是你家的飯嗎?”

“酒店的。”

我聽見他發出了小小的感慨聲,類似悄悄地“哇”了一下。

“怎麼樣?”我等了一會兒才問,“好吃嗎?”

他含糊又用力地“嗯”了一聲,聽起來嘴里正忙,咀嚼完了才趕緊開口:“這些菜,他們做得好漂亮。”

我笑了笑:“酒店麼,就講究這些。明天除夕有什麼打算?”

“明天……”李遲舒邊吃飯邊慢慢計劃著,“白天做一下作業,去查一下電費,然后可以的話,晚上看會兒電視。”

我突然問:“你想土豆嗎?”

土豆已經大到藏不進我的衣服,李遲舒快一個月沒見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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