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故新長》第36章

他又笑笑。以后每次自殺被我抓到逮著他罵他都這麼笑。

我把那枚硬幣翻出來塞他手里:“一塊錢?你的命就值一塊錢是吧?錢給我了你就想跑了?你想得美。你的命便宜,老子的不便宜。我給你做飯,陪你睡覺,會所里點個少爺一晚還四位數呢,一塊錢就把老子打發了?天下便宜都是你李家的?李遲舒我告訴你,我這就是留你條命慢慢還,還不清楚你哪也別想去。”

李遲舒看見我哭了,終于笑不出來了,慢慢伸手去拽我的胳膊:“沈抱山……”

我甩開他,霍地從椅子上起來,背過去仰頭看了會兒天花板,轉回來還指著他罵:“想死不容易?你以為你眼睛一閉就沒事兒了?夢里的沒事兒。李遲舒,我沈抱山從來不是你想惹就惹得起的。你前腳死了,老子后腳追到陰曹地府也要教訓你。再有下次……”

我說著說著,好像又把話說回去了。

再有下次如何呢?我連他一根手指頭都舍不得碰。還不是屁顛屁顛把人往醫院里送,晚一秒都心如刀絞。

李遲舒像個永遠都教不好的小孩兒,每次被我發現都積極認錯,但堅決不改。

后來他也試著再把那枚硬幣送給我,可他一掏出來我就應激似的跟他急,跟見了什麼不共戴天的仇敵一樣,李遲舒也就不送了。

至此經年,我仍沒參透那枚硬幣的含義。

我也不想參透,我寧愿我一輩子跟它不要相見。

回到房間我一關上門就直接靠墻滑坐到地上,手里的硬幣被我握出了汗,我放到一邊,小心翼翼拿出報紙在腿上攤開,指尖觸及到那一行醒目的標題,最后看向那張黑白照片。

照片上并非李遲舒故去的父親,而是七歲那年被母親拽著跪在市政府大門前的廣場上,目光懵懂的李遲舒。

真如他所說,照片上的李遲舒戴著一條拉線的紅領巾,書包還背在背上沒來得及脫下,脖頸被烈日壓得低垂,疲倦與困頓使他微張著嘴睜不開眼睛。旁邊的媽媽側臉剛毅,即便跪著,脊背也打得筆直,好像大樓上那幾個鍍金字體的光芒再如何刺眼也抵不過她眼中的執著。

我很輕很輕地撫摸過報紙上小李遲舒亂糟糟的頭發,恍惚間就這麼陰差陽錯穿梭在他的短暫的人生:七歲,十七歲,二十七歲。順從,掙扎,最后放棄。

越是拾級而上,他就離苦痛的認知越遠一點。

“什麼時候呢?”我凝視著手下的黑白照片輕聲問。

什麼時候能走得再近點,走到盡頭,走到光陰深處,讓他一生燦爛,如朝陽一塵不染。

-

第二個周六我去得很晚,天已經黑了。

由于只有一個斜挎包掛在我身上,李遲舒見面時眼中隱隱失落:“沒帶土豆嗎?”

我一言不發到他身前,從包里拿出一個黑色的口罩,趁他還滿臉茫然就給他戴好,接著又把那件羽絨服背后的帽子蓋到他頭上,整張臉只留一雙眼睛給他看路。

李遲舒兩個眼珠子滴溜溜跟著我的動作亂轉,而我在確認他渾身上下被包嚴實以后,抓住他的手,只說:“跟我去個地方。”

我帶他去了初中部。

李遲舒在去的過程中發現路線指向初中部時已經有些抵觸,不斷往后掙扎,以此來反抗我的力量。

“沈……沈抱山。”他叫住我。

“李遲舒,”我沒有將就他的打算,腳下一步不停,“我知道你在怕什麼。”

我回頭對上他惶然的眼睛:“我帶你去毀了它。”

第20章

一中初中部沒有修宿舍,偌大一個校區,周末入了夜就黑得仿佛深不見底。

我翻墻進去,從墻頭把李遲舒接過來,他第一次干這種事,又急又慌,喘得很緊,中間幾度想摘下口罩都被我勒令戴回去。

李遲舒不明白是什麼樣的行動讓他非要戴上這幅口罩,而與他同行的沈抱山則打扮得明目張膽,甚至連校牌都沒有摘下。

冬夜籠罩下的教學樓靜得能捕捉到每一絲風聲,我們一路跑向頂層,到達走廊的監控盲區時我讓李遲舒站在那里不要挪動,接著在他注視中朝另一端走去。

月光寒成青白的顏色,冷冷鋪在我腳下的每一匹地磚,十六班的班牌就在這樣鋒利的月色里反射著冷硬的光芒,像十年前市政府大樓那幾個耀眼而刺目的鍍金大字,每一寸反光下的陰影都壓在李遲舒薄弱的脊背,將他壓得越來越小,越來越不敢直視日光。

我站在班門口,從包里抓出一卷復印的報紙——那張舊報紙,我復印了整整一百份。我開始冷靜而繁忙地開工:拿出膠帶,從十六班班級大門起,把報紙一張張粘滿教室的外墻,每一張張貼出來的都是相同的內容,白紙黑字的詳實報道:海業集團工程出事,施工方閉眼裝死,集團推諉責任,大放厥詞“是工人自己不小心,責任全在死者自己”,民憤之下,賠償款依舊下落不明,黑白照片上一對母子被逼上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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