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名宗的態度卻很輕松,“王宇。”
王宇低頭道:“是。”
“我以前的規矩,這種事怎麼處理?”
王宇道:“扒皮挖骨,剜肉抽筋,哪怕死人我們都能從嘴里撬出話來。上一個不小心打廢了是我們的失誤,這一個不會了,一定要拷問到說出幕后主使才行。”
顧名宗望向遲婉如:“你聽見了?”
遲婉如妝容褪色鬢發散亂,胸膛劇烈起伏,如同被打落進泥水里的天鵝。半晌她驟然將視線轉向方謹,卻只見這個年輕人坐在高高的扶手椅里,望著玻璃墻另一側,面容如白玉雕刻一般平靜生冷,看不出任何情緒。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有一瞬間透過方謹的側面,她恍惚看見了一點顧名宗的影子。
那是一種多年以來耳濡目染,因而從骨髓中散發出的,相似的黑暗氣息。
“……那麼,拷問出幕后指使又如何?”遲婉如強迫自己揚起下巴,但尾音卻帶著掩飾不住的顫抖:“嚴刑拷打,屈打成招,招認出來的焉知是不是真兇?況且這麼多年過去了,就算招認出真兇又能怎麼樣?”
顧名宗沉吟片刻,竟然贊同道:“說得對。”
緊接著他轉向方謹:“——那苦主來決定吧,這個綁匪交給你了。”
遲婉如猝然看向方謹,只見他神情淡漠的側臉上,眼睫微微下垂形成一個狹長的弧度,目光中沒有一絲波瀾。
房間里一片靜寂,對面的綁匪慘叫,掙扎,全身抽搐,大股大股鮮血在地上匯聚成觸目驚心的水洼。
方謹淡淡道:“王主管。”
王宇俯下身。
“殺了他吧。”
遲婉如全身一震,幾乎不相信這話出自于方謹之口。
然而顧名宗卻微笑起來,仿佛完全不出意外般,面對王宇投來的目光點了點頭。
王宇立刻用耳麥對隔壁的手下發出指令,而顧名宗站起身,隨意拍拍袖口對方謹道:“這種事不用看了,跟我上去吃飯吧。”緊接著又轉向遲婉如,說:“你留在這看著他們把事情解決完再走。”
遲婉如全身發軟地靠著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她眼睜睜看著方謹面無表情地站起身,將滿地淋漓的血肉置于身后,隨顧名宗走出了房間。
·
出了酒窖上到大廳,又換乘全玻璃觀光電梯一路直上酒店頂層,是這座城市最有名的旋轉星空花園餐廳。眼下夜幕初降,餐廳將天頂全部打開,隔著玻璃層能遠眺這座都市繁華璀璨的夜景,以及頭頂漫天絢麗的星光。
侍應生早已準備好靠落地窗的燭光餐桌,雪白桌布銀質餐具,花籃里是大叢新鮮的百合花。不遠處流淌著三角鋼琴優美的夜曲,空氣中蘊藏著一絲紅酒醇厚的芬芳。
顧名宗指了瓶酒,隨手將漆金酒單還給侍應生:“因為沒想到你剛才那麼利索,我讓他們準備的餐點全遲了。我還以為按你的性格還要再磨嘰半個小時呢。”
方謹說:“我只是把您做好的決定說出來而已。”
“喲,什麼時候這麼聽話了?”
方謹盯著餐桌正中跳躍的燭火,昏黃光暈中他的面容仿佛散發著柔光,但眼神卻像凝結了一層薄冰。
“沒有一條路能讓所有人都活著。”他輕輕道,“人本來就要有所取舍。”
少頃侍應生過來,將兩人面前的高腳杯里都斟上淺淺一層紅酒。
燭光下酒液像璀璨的紅寶石,流動著映在方謹眼底,有種令人無法正視的美艷的光影。
“顧總,”他終于抬眼直視顧名宗,說:“有件事我想問您。”
餐桌的另一端顧名宗本來正盯著他,此刻迎著他的視線,突然浮起一絲極為不明顯的微笑。
——那笑意讓人很難形容,好像有點嘆息,有點鼓勵,又仿佛是看到了什麼真正有趣的事情一般。
他就用這麼耐人尋味的目光打量方謹片刻,才微笑著點點頭,道:“問吧。”
鋼琴聲依舊優美,百合花散發出幽雅的清香。不遠處侍應生穿著馬甲領花,端著高高的銀餐盤向這邊走來。
“——當年您說過,這輩子我有一次后悔的機會。”
方謹望著顧名宗,緩緩問:“這句話,現在還作數嗎?”
第13章 顧名宗到底為什麼,要下這樣的死手呢?
這話說出口的瞬間他已經想好了顧名宗的所有反應,暴怒的,冷酷的,感覺荒謬的,當他是開玩笑不以為意的……然而最后一個字出口的瞬間,顧名宗放在桌面上的手機響了。
他立刻做了個停止的手勢,起身接通電話,向不遠處走去。
“喂?”
“……”
方謹眼神突然微微起了變化——
擦肩而過的瞬間,他聽到了顧名宗手機里傳出的聲音。
方謹對聲音很敏感。他小時候練過琴,樂感好手指又長,顧名宗最初把他送去德國的本意其實是讓他學音樂,但被方謹自己拒絕了。在顧家這種需要步步為營的地方長大,一只彈琴作畫的花瓶是不可能自保的,想活下去就要盡可能學會生存的本領。
但小時候練琴的底子還在,他對人聲的分辨能力仍然非常細微。
這個給顧名宗打電話的人,他最近應該才打過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