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形建筑的房間異常寬敞,而床頭燈只有顧名宗那一側才亮著,因此絕大部分空間都籠罩在昏暗的朦朧中,雪白的薄被則凌亂堆在床單上,顯出一種溫暖干凈的淡黃。
顧名宗的敲擊鍵盤聲一停,抬手招了招。
方謹慢慢靠過去,顧名宗用手背在他布滿冷汗的額頭上貼了一會,又在耳后摸了下脈搏,放下電腦去了茶水間。過一會他端著半杯熱水走回來,示意方謹喝掉:“你發燒了。”
方謹這才感覺到頭昏昏沉沉,有種不舒服的心悸。
“情緒激蕩思慮過重引起的低燒,不用吃藥。”顧名宗又道,“睡一覺就好了。”
方謹一口口喝掉熱水,感覺心悸漸漸穩定下來。他扭頭一看床頭柜上的手機,已經凌晨三點了,屏幕上顯示著二十多個未接來電。
他頓時愕然,拿過來一看全是顧遠,打入電話記錄一直持續到兩點多,想必是一晚上到處在找他。
“不用打回去,”顧名宗盯著電腦屏幕道,“離了助理就不能活,這是沒斷奶。”
方謹心里一動,但表面上卻絲毫不顯出來:“但是,也可能大少有什麼要緊事找我……”
“他有什麼要緊的事?晚上顧洋請他出門余興節目去了。”
方謹當然知道顧洋所謂“余興節目”是什麼意思,剎那間手指頓了頓,緊接著若無其事地把手機放回床頭柜上,只聽顧名宗在身后吩咐:“把抽屜里那個平板拿給我。”
方謹打開抽屜,里面果然有一塊類似于平板電腦一樣的東西。顧名宗接過來,也不避諱方謹,當著他的面就輸入了四位數密碼,開機后上面顯示出電子寫字屏;他在寫字屏上用鋼筆另一端隨手簽了個名,緊接著提示筆跡驗證通過,另一邊他電腦上彈出個窗口,示意購買指令已經發出。
“這是什麼?”方謹奇問。
“最近簽了個公司股份購入合同,要讓總賬戶打錢。”顧名宗淡淡道:“不關你的事,睡吧。”
方謹心頭剎那間掠過一絲懷疑,仿佛潛意識中嗅到了某種不安的氣息,但正想深究時那感覺又消失得無影無蹤。
——那其實來源于他的本能,這麼多年被顧名宗這樣的男人手把手養成的,對危機敏銳的嗅覺和預感。
方謹躺在軟和雪白的枕頭上,試圖再把一切飄忽不定的不安聯系起來,但剛動腦子就昏昏沉沉,低燒造成的暈眩讓他注意力非常渙散。他閉上眼睛,感覺到顧名宗伸手給他掖了掖被角,緊接著床頭燈啪的一滅。
房間終于陷入了一片黑暗。
·
正如方謹所料想的那樣,顧遠確實整整找了他一晚上。
酒會上顧遠剛發現方謹消失了的時候,只當他是找地方吃東西去了。但酒會中途遲婉如非拉著他介紹自己的娘家侄女,顧遠百般不耐煩想找方謹來救場,這時還找不到,就有點暴躁了。
到酒會結束他被顧洋邀請出門,那時候還在不停打方謹電話,能打通但始終沒人接。最終凌晨兩點多他帶著滿身酒氣回到家,去拍方謹的房門卻沒有應答,最后一次電話也沒打通,于是隨手摔了手機,倒在大床上就睡著了。
第二天早上顧遠醒來,面沉如水地下樓坐在早餐桌前,只見面前是一份典型的西式早餐——面包、培根、煎蛋和烤西紅柿,另外還有一大杯香濃滾熱的拿鐵。
顧遠多年在外留學,這其實是他慣常的早餐模板。
但昨晚被顧洋不要命的灌醉了一場,早上醒來卻沒有方謹準備的酸筍老鴨醒酒湯,讓顧遠整整發酵了一個晚上的不快幾乎顯在了臉上。他把刀叉往雪白桌布上一放,扭頭問管家:“方謹呢?”
管家吶吶不敢言。
顧遠銳利的眼神捕捉到了他神色中的異樣,心內疑竇陡生,剛要追問就突然聽見身后傳來顧名宗冷冷的聲音:“沒有助理你吃不了飯了是嗎?”
顧遠回頭一看,只見顧名宗正從餐廳門口進來,身后幾步遠外跟著早已梳妝打扮停當,步伐裊裊婷婷的遲婉如。
“……”顧遠起身平平道:“父親。”
顧名宗上下打量了長子一眼,并沒有再說什麼,拉開椅子坐了下來。
對顧遠來說這其實是最讓人惡心的情況,因為遲婉如在邊上。從小顧名宗訓斥他就比訓斥顧洋多得多,而每次只要遲婉如在側,都會十分巧妙地跟著下兩句眼藥,表面勸解實則撥火的事跡更是屢見不鮮。
世家門閥里長大的人對這種語言上的陰私有種極強的天賦,顧遠從七八歲起就無師自通學會了領悟別人話里的機鋒。不過雖然顧名宗懶得理會遲婉如,顧遠卻無法當著父親的面跟她翻臉,因此每每總被惡心,只能過后再找機會暗整顧洋出氣。
顧遠已經準備好再接一次招,誰知讓他略微意外的是,今天遲婉如異常的沉默,緊跟著坐在了餐桌下首。
……你這戲上得不對啊?
顧遠切著培根,眼神從鋒利的眼角往身側一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