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剛離開垃圾星時,他卻無數次地做夢。
夢到自己與那具尸體一同度過的兩天兩夜,夢到那張臉死不瞑目的模樣。那熟悉的酒氣與尸臭混在一起,不再讓他因擔心被打而惴惴不安,卻讓他有了另一種惶恐。
他隱約記得自己發著抖喊爸爸,然而毫無回復,只有余音散在那個小棚搭起來的家里。
明明有兩個人在這,卻只有他一個人活著。
自己唯一的親人就此沒了。
褚楚資質差,當時還都已經七歲了,卻還無法維持哪怕50%的人形。他的耳朵尾巴露著,連手腳都還是貓形的爪子,走路時微彎著腰,背脊弓起,顯出一副戰戰兢兢的可憐模樣。
褚晁剛將他帶回來時,他對周圍的一切都很敏感。見到外人時,看到沒看過的新奇東西時,做噩夢時,動輒就會被嚇得變回獸形去。
那是他第三次從噩夢之中醒來。
睜開眼睛,他發現房間內的小夜燈被打開,散發著柔和的光,褚晁坐在床頭,撫摸他的身子。他的獸形尚小,在那只寬大的手掌中,幾乎只比手掌大上一點點。睡衣堆在一邊,想必他剛剛被埋在了睡衣里,是這雙手將他捧出來。
男人的聲音低沉:“夢到什麼了?”
小小的一只灰白貓崽瑟瑟發抖著,微弱地喵喵叫了幾聲,搖晃自己的小腦袋。褚晁打開翻譯器,聽到他說:“沒什麼,沒夢到什麼……”
“真的?”褚晁問。
小貓點點頭,又喵喵叫,叫聲之中略帶愧疚。
“對不起……我,我吵到你了,”褚楚費勁地說,“我會自己變回來的……”
褚晁體貼地將手拿開。
小貓在床上扭了扭,抬抬前爪,又抬抬后爪,尾巴在空中用力擺動。好一會兒,身子沒有絲毫變化,他便不由得急了,在床上翻滾好幾圈,尾巴又在被子上拍動,卻怎麼也沒法成功顯出人形。
他羞愧得拿前腳捂住臉,費力地抹了好幾下。
褚晁忽然說:“我剛才聽到你喊爸爸了。”
褚楚一下子停住了,小心翼翼地抬頭看他。
對著褚晁,他還不太習慣,沒法改口叫爸爸,這些天都只怯生生地喊他叔叔。
男人的手上帶著繭子,是常年拿兵器留下的。他也記得這雙手的力氣有多大,只需輕松的一下,就能將他怎麼也弄不斷的金屬塊掰成兩半。然而這雙手正用最輕的力道撫摸他的背脊,他細幼的絨毛,口中又低低“嗯”了一聲,安撫他放松。
“變不回來也沒關系,已經在家里了,不用勉強自己。”褚晁對他說。
褚楚連忙點點頭。
褚晁又停了動作,似乎是思考了片刻,隨后,他站起身來,燈光將他的影子拉長,投到褚楚身上。
他的溫度令褚楚懷念,頗有些眼巴巴地看著他,不希望他走。然而馬上地,褚楚又意識到,這已經是深夜了,他也該回去睡覺,便再次低下頭。
褚楚想對他說一聲晚安,然而聲音還未出口時,褚晁忽然松了松筋骨,脫去睡衣上衣。他低頭看了看,沒再脫去褲子,而是微微彎下腰。猛然之間,他身體肌肉瘋狂膨脹鼓起,全身上下,從沉肅面容到胸膛四肢,漸漸生出毛發來,骨骼被拉伸變形成更加震懾人的形狀。
一只龐大威猛的老虎就此出現在了褚楚面前。
未脫掉的睡褲被繃出了裂縫,大老虎三下兩下將它除去,向床這兒邁來。
幼崽們資質差,他則不同。他開口,出來的卻并非老虎的吼聲,而是較平時而言,更加深沉的聲音。
他道:“我陪你睡一個晚上。”
褚楚原本被他嚇得毛都快炸起來了,聽到他的聲音后,卻又奇異般地平靜下來。小貓崽既驚慌又急切地點點頭,大老虎輕盈地躍上了床,震得柔軟床鋪上下抖了兩抖,小貓也微微地彈了兩下。
老虎身子放松,躺了下來,前爪將小貓一攬,攬到自己胸前溫暖的絨毛之中。
褚楚頭一次感受到成年猛獸的威壓,本能上有些畏懼。然而褚晁已經盡量收起了自己的威勢,還靠過來,伸出舌頭。
他舌上的倒刺令褚楚抖了一抖,綠色貓眼睜得大大的。
那看起來像是舔一下,就能夠刮走一大片肉一樣。
然而褚晁靈活地控制了自己的倒刺,舌頭肌肉微微收縮,舔到褚楚頭上時,小貓沒有感受到一分一毫的不適。
自出生以來,從未得到過這樣溫柔的對待。小貓愣得好久都沒有動彈,待大老虎再問他時,他才無意義地喵了幾聲,將自己小小的身子,往那灼熱的地方靠去。
褚楚那一次奇異地沒有做噩夢。
只要褚晁愿意陪他一塊兒睡,他就會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安心,一切邪惡的、可怕的東西,無法近他分毫。
再后來他慢慢長大,從“叔叔”改口為“爸爸”了,上學了,能夠維持人形了,卻仍然喜歡小心翼翼地請求爸爸和自己一塊兒睡覺。
他睡覺的時候,自控力松懈,尾巴常常收不回去。褚晁便也順著他,將自己的尾巴變出來,同他的纏在一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