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開始發病,終生疼痛,最嚴重的時候連坐著都痛苦。
活著對他們來說是最殘忍的事,而游京今年剛滿十八歲,卻已經挺著這樣的身子茍延殘喘了近十年,忍受痛苦的時間比健康長大的時間還要長。
祝時序閉了閉眼,屈指抵著自己的鼻翼深吸兩口氣,俯身半蹲下來,平視他,眼里的水快要兜不住了。
“你傻不傻啊,嗯?”他伸手很輕地碰了碰那對病態的垂耳,心口的酸澀感幾乎和弟弟重病時同頻了,“耳朵已經不能支起來了,還要把健康的尾巴也砍了,你不是最討厭自己身上的畸形嗎?”
游京不敢看他,用了很大力氣扁著嘴巴,可那兩瓣唇還是止不住發顫,說出口的話也一斷一斷的:“因為這是我身上唯一能自己支配的地方了,我想趁它還沒有病變的時候送出去……這樣都不行嗎……我只想自己做一次決定,就一次,一次就好,都不可以嗎?”
他從小到大,從沒有一次為自己的人生做過主。
自私的父母執意把可能發病的他生下來,在他十歲那年把他扔到醫院就再也沒有回來。
社區組織為他捐款捐物,醫生護士盡全力救助,每年都有專家和記者對他進行采訪調查。
他欠下的恩情太多了,即便疼到生不如死了也不能選擇放棄,要堅強地活下去,報別人的恩,給關注的人看。
祝時序心臟鈍痛,手指滑下來摩挲他的眼尾,“小游,我不是那個意思,你想做什麼決定都可以,只不過你真的只是想把我尾巴送給我嗎?”
游京怔怔地抬起頭,聽他說:“你不想活了,對不對?”
“手術有百分之八十的成功率,但你想做那百分之二十,這樣你就可以名正言順地離開了,解脫了,對嗎?”
小貓沒有否認,就只是無聲地流淚,好像自己變成了一只透明的玻璃容器,里面藏著的所有無助、懦弱、逃避、心虛,都一一被洞穿。
祝時序沒有責怪他,更沒有質問他,甚至態度發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和剛才的兇狠暴戾判若兩人。
他慢慢在小貓身邊坐下,一只手攬著他的肩膀,輕聲慢語說:“沒關系,不管你做了什麼決定都沒關系,我不會逼你,也不會責怪你。可是你已經這麼努力地堅持了這麼多年了,臨門一腳了卻撐不下去了嗎?”
他把人抱進懷里,揉著柔軟的發頂說:“我們小游不是全世界最堅強的小貓了嗎,真的要就這麼放棄嗎?”
“嗚……”游京的淚在他的大手扶上頭頂那一刻瞬間決堤,不管不顧地涌了出來。
他轉身撲進了祝時序懷里,絕望地攥著他的衣角,擠壓了近十年的情緒如同一只被劃破的巨大水球,鋪天蓋地地噴涌而出。
“我也不想放棄,可是時序哥哥,我太疼了……很疼很疼……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疼……”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都知道了。”祝時序紅著眼安撫他,小聲問:“哪里疼啊?能指給哥哥看嗎?”
“嗯……嗯……”渾身顫抖的小貓從他懷里鉆出來,胡亂地只了幾個地方,“后背、大腿、脖子……哪里都疼,每一塊骨頭都疼,就像……就像有人拿一把很大的砍刀把我拆開了,然后……然后再拼起來……之后再拆開……”
“好了,好了乖乖,不說了,我都知道了,哥哥知道了。”祝時序心疼得快喘不過氣了,把他緊緊抱在懷里,不停地親吻額頭和肩膀,很慢很慢地釋放一些信息素出去,像幼時安撫做了噩夢的祝小熊那樣。
“我知道你很疼,在這種情況下還堅持了這麼久,你做的已經很棒了,我們小游是全世界最厲害的小貓。”
“那現在就差這幾天了,就再堅持最后幾個小時,再努力一小會兒,平平安安地做完手術,可以嗎?”
游京嗚咽著搖頭,兩只耳朵抵著祝時序的下巴蹭來蹭去,哭得人都要碎了。
“季醫生說過了,就算手術成功了,也還有復發的風險,我不想再來一次十年了,我不想再疼了……不想永遠只有我自己一個人……想死都死不掉……”
折耳是世界上最懼怕孤獨的小貓。
他們的性格表面看起來乖巧溫馴,懶洋洋的,其實最喜歡和人互動,喜歡和人親近,喜歡結交朋友,喜歡四處閑逛跑跑跳跳。
但因為身體原因,他們無法長時間劇烈地活動,就只能安靜地坐在角落里,像只睡著的水獺一樣,向往窗外的小鳥。
這樣活潑好動的貓咪,最害怕的就是寂寞,但游京從很久很久以前開始,就是孤身一人了。
一個人做檢查,一個人等結果,一個人忍受疼痛,一個人窩在冷清的病房里,就著窗外的熱鬧吃年夜飯。
就連半夜被疼醒了跌下床,都沒有人來扶他一下,直到第二天護士來查房,才發現蜷縮在地板上,因疼到矢禁而弄臟了褲子的昏迷小貓。
疾病已經奪走了他的健康和自由,就連最后的尊嚴都不給他留下。
游京總是歪著身子望向窗外發呆,思考這樣的自己為什麼還要活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