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三四歲的樣子,還沒學會化成人形,和其他不能化形的小動物排成一排一起上培育課,他動作最慢,走在隊伍的末尾。
那是季臨川記憶中最冰冷刺骨的一個冬天,即便過去再多年,當時的場景也依舊在腦海中清晰可見。
他記得那只大熊貓幼崽特別特別小,只有他小臂那麼高,還不太習慣直立站著,所以撐著地的兩只后腿一直不爭氣地亂顫。
季臨川的老師長得膘肥體壯,面相也兇,氣勢洶洶瞪過來時像一口會走路的洪鐘。
小熊貓被他嚇了一跳,耳朵一抖就手忙爪亂地藏到了墻邊,等老師粗聲喊完不吃完胡蘿卜不準進來后才緊張地探出熊頭。
眨著濕漉漉的小黑豆眼,看一眼季臨川,看一眼門口,又看一眼胡蘿卜。
他怕成那樣,嚇得渾身上下裹著毛毛的小軟肉都在抖,兩只小黑耳朵像觸電了一樣直哆嗦。
小季臨川理所當然地以為這只小熊貓會像其他人一樣視而不見,漠然離開。
卻沒想到祝星言在他的注視下從墻角一點一點蹭了出來,“吧嗒”一下抱住他的腿,開始啃那根胡蘿卜。
他個子太矮了,要踮著爪才能吃到季臨川手里的胡蘿卜,兩只后腿又沒什麼力氣,站都站不穩,只能扒著季臨川的小腿仰頭慢慢啃,啃累了坐下歇一會兒,歇夠了再站起來繼續吃。
等到把那根胡蘿卜吃完時小熊貓已經累得徹底站不住了,兩腿一軟就朝后栽了過去,翹著四爪呼哈呼哈直喘粗氣。
繞是這樣他爬起來后的第一件事還是用腦袋頂著季臨川的腿,把他頂進了教室,扒在門口目送他回到座位穿好棉衣才笑瞇瞇地轉身離開。
整個U市就只有祝家有兩只大熊貓,老師認出祝星言的身份,沒再敢再明目張膽地責罰季臨川。
可是祝星言那邊卻遇到了困難。
那天大雪漫漫,皚皚鋪滿地面,小動物們的腳印都被蓋了起來,小熊貓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他性格靦腆,不好意思麻煩別人,就把自己蜷成一團躲在門后,偷偷抹眼淚。
結果還沒抹兩下就聽到教室里一陣喧鬧乍起,好不容易進去的季臨川又跑了出來,脫下棉衣將小熊貓裹進懷里,一路抱回了培育室。
十幾歲的小alpha孤僻又寡言,迎著風雪走了好遠的路才到達目的地,把小熊貓放下后轉身就走,全程都沒說過一句話。
就像一只被凍在大雪中的流螢,自己沒了去處,卻還在照亮別人的歸途。
小熊貓呆呆地看了他一會兒,突然四爪并用追上去,在季臨川茫然的視線中抓住他兩只凍瘡遍布的手,放進了自己最暖和的肚肚毛里。
用最笨拙但親密的方式溫暖他。
季臨川的眼淚倏地就滑了下來。
那是他自媽媽離世后第一次打濕眼眸。
兩個人就這樣成為了彼此的玩伴。
祝星言會在每天路過季臨川的教室時在窗臺放一瓶熱奶,季臨川則會在每一個蓋住腳印的大雪天抱小熊回家。
他們甚至連彼此的名字都不太清楚,卻互相陪伴著度過了很多年。
季臨川的第一個生日是小熊陪他過的,小alpha自己弄了一個小小的蛋糕,做成了粉色爪墊的形狀,祝星言不太好意思地切下一塊,邊吃邊害羞地晃腿。
小熊第一個留宿在外的晚上是季臨川陪他睡的,向來寡言的哥哥捧著故事書不太熟練地讀了半宿,讀得小熊貓越來越精神,最后季臨川無奈之下捏著他的兩只小爪子蓋在了他自己的黑眼圈上,才把人哄睡。
暗無天日的童年就這樣被一只小熊悄然點亮,祝星言那雙如同黑曜石般的眼眸支撐了他太久太久。
直到季臨川檢測出3S的腺體等級,而同父異母的弟弟卻只是個beta,嫉恨到發瘋的后媽直接把他送到了國外,徹底棄養。
語言不通,身無分文,他在人生地不熟的小鎮里摸爬滾打了三個多月,去幾乎所有招收童工的店里打過工,求了無數或善良或惡劣的陌生人,才賺來勉強糊口的錢,紅著眼給祝星言家里打了通電話。
得到的結果卻是:小熊貓在又一個下雪天撿到了新的玩伴,已經把舊的忘了。
漂泊無依的流螢在自己再也回不去的地方種了一棵心心念念的小根,可那棵小根揮一揮爪子就趕走了流螢。
那天晚上又下雪了,沉甸甸的雪壓彎了枝椏。
季臨川不知道自己在什麼地方,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不知道自己如果就這樣死了,會不會有人記得他來過這個世上。
他只知道媽媽走了,爸爸不要他了,就連唯一的好朋友,那只呆呼呼的寶貝小熊都把他忘了。
十幾歲的小孩子還不知道痛苦究竟是什麼,卻已經嘗過了心如刀絞,那滋味疼到他哭都哭不出來。
季臨川最后只能安安靜靜地躲在電話亭里,望著外面和自己毫不相關的車水馬龍,突然就覺得沉重的血和肉被一并抽走,只剩了一副干枯的骨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