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騙子……”我閉了閉眼,眨去眼底酸澀的熱意。
維持著一個姿勢良久,直到身前傳來溫柔女聲,我抬起頭,見一名年輕護士正擔憂地望著我。
“陸先生,您還好吧?”
我抹了把臉,從地上站起:“沒事,車來了嗎?”
護士點頭:“殯儀館的車已經來了,就停在地下停車庫,您可以下去了。”
說話間,護工從病房里推出一輛擔架床,床上微微隆起,被白布蓋得嚴嚴實實。
行到我面前時,可能由于顛簸的關系,那上面忽然垂下一只蒼白枯瘦的手。
“等等……”
護工立馬停了下來,我走上前,小心將那只冰冷的,再也沒有生機的手掌牢牢握住,重新放回白布下。
不久前被這只手握住的畫面還歷歷在目,那觸感仍然鮮明,可現在,手的主人已不會再笑著叫我“阿楓”,也不會嘮叨著讓我天冷加衣、天熱喝水。
人死如燈滅,好似湯潑雪。可燈芯燃盡了,雪化了,在這世間便再無痕跡,你不會仔細去記一盞燈,也不會用心去憶一粒雪。人卻不一樣,人沒了,留下的是數不清的記憶,是忘不了的深情,是無盡的悔恨,是難言的遺憾。
來接我媽的是一輛黑色的長廂車,我坐上副駕駛跟著一同去了殯儀館。辦手續時,工作人員問我要不要舉辦告別式。
我媽身前囑咐過,未免讓人看她笑話,覺得她可憐,告別式就不要辦了,她自己清楚,并沒有幾個人會真心實意地替她傷心。
“不辦了。”
工作人員聞言重重在單據上蓋上一枚鮮紅的印章,遞給我后,讓我去骨灰領取處等候。
今天的天又陰又冷,骨灰領取處沒開暖氣,瓷磚地涼氣颼颼,塑料凳子好似覆著層冰渣,簡直讓人坐立難安。
等了半個多小時,大屏幕上終于出現我媽的名字。
骨灰被放在一個素白的壇子里,送到我手里的時候還帶著余溫。
我捧著骨灰壇,與工作人員道了謝,轉身出門。
殯儀館門前的車不太好打,連續幾輛明明沒有載客,但一看到我手里的骨灰壇便加速駛離,快得我連他們車牌號都沒記住就不見了蹤影。
我只能再次進入殯儀館,找工作人員借座機一用,打給魏獅,問他能不能來接我。
魏獅二話不說讓我等著,說自己馬上就來。
我站在馬路邊,一手夾著骨灰壇,另一手掏煙點燃。等到地上落滿煙蒂,我被喧囂的寒風吹得頭發亂舞,腦仁都疼,魏獅的車才從馬路另一頭緩緩駛來。
坐進車里,溫暖的空氣一下子包圍住我,我長長舒了口氣,霎時便有種重獲新生之感。
“阿楓,你沒事吧?”魏獅抽空看了我一眼,“你臉色很差。”
我將骨灰壇放在腿上,指尖摩挲冰冷的表面。
“沒事。”壇子上最后那點余溫已經消失,盛珉鷗曾說過,黑是生命的終曲。不是,黑不是它的終曲,冷才是。
太冷了。
我將椅背調下,閉上眼:“等到了墓園叫我。”
魏獅開車抵達墓園時,天色已經暗了下來,他本想陪我一道進去,我謝絕了。
“不用陪,我都多大人了,這點事還辦不成嗎?”
魏獅把著車門,表情并沒有輕松多少:“阿楓……”
“真的不用。”他話還沒說完,我再次拒絕。
他見實在勸不動我,只得妥協。
“那你自己當心些。”
墓園工作人員帶著梯子與工具,為我打開了我爸那個壁龕,將我媽的骨灰壇放了進去。
從此他們夫妻終于可以團聚,一起數落我這個不孝子了。
朝壁龕拜了三拜,我沒有多做停留,謝過工作人員,獨自往停車場走去。
魏獅見我這樣快回來,還有些驚訝:“弄完了?”
“完了。”
魏獅發動車子,用一種十分刻意的輕快語調道:“走,三哥請你吃飯去。”
從方才開始,我身上就一陣陣發冷,頭也很脹,像是有些發燒。
下午往池子里那一跳,沒來得及洗澡換衣服我媽就醒了,之后一直忙到現在沒歇過。身上的衣服被寒風一吹,又被體溫一捂,雖說干的差不多了,但鞋里還是濕的,一雙腳仿佛泡在雪水里,怎麼也暖不起來。
“不用了,三哥,你送我去我們店附近的那個商場吧。”
“商場?”魏獅詫異道,“你要買什麼東西嗎?要不要我陪你?”
“我去找人。”頓了頓,我補上一句,“找我哥。”
我靠在車門上,不斷掠過的車燈在我眼前留下道道光軌。
盛珉鷗便像這些光,明明近在眼前,可我就是難以抓住,而我于他,也不過擦身過客。
“也是,你媽過世,總要通知他。”
魏獅沒再說什麼,很快驅車將我送到了商場大門前。
這時天已經徹底黑下來,到處燈火璀璨,霓虹閃爍,城市里亮得猶如白晝。
揮別魏獅,我雙手插著口袋,往盛珉鷗的律所而去。
雖然已經是晚上七點,但仍有許多人才剛剛下班,我坐電梯一路往上,每到一層,外面就有黑壓壓一群人等著往里擠,那景象頗為壯觀。
終于到錦上事務所所在樓層,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從人群中擠出,差點將鞋都擠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