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原地站了片刻,盯著那條絲帕良久,直到口袋里手機響起。客戶已經到達大堂,找不到我人,發信息又不回,只好打來電話。
我急匆匆再次進到酒店,跟客戶不好意思地打了好幾聲招呼,這才坐下讓他驗貨。
“真是好表。”對方將表從盒子中取出,迫不及待地戴到腕上。
客戶四十多的年紀,頭上抹了發膠仍不能掩蓋稀疏的發頂,穿著一套鐵灰色高級西服,胸前領結筆挺,與盛珉鷗一樣,似乎也是來赴宴的。
“今晚這里是要舉辦什麼活動嗎?”我問。
客戶左右看著腕上手表,隨口應道:“哦,是我們總公司年會,我說是出差,其實是作為分公司代表被派過來參加晚宴的。因為走得匆忙,忘了帶自己常戴的那塊表,便只能趕緊買一塊充數。”他放下胳膊,“剛剛我找你的時候看到你在外面跟盛顧問說話,還以為你也是來參加年會的呢。”
他語氣平淡,但話里話外都是在打探我和盛珉鷗的關系。
“顧問?”
“法律顧問,美騰制藥的首席法律顧問。”
我點點頭,合攏表盒,將它放進紙袋里:“很久不見的朋友而已,碰巧遇上了就多聊了兩句。”
“我直接戴手上就好,盒子你幫我扔了吧。”他整理了下袖口,意味深長道,“盛顧問可是我們老總眼前的紅人,未來的乘龍快婿,多少人想搭上他都愁沒有門路呢。帥哥你要是跟他熟,可要幫我引薦引薦說兩句好話。”
他一支十幾萬的腕表跟買白菜似的說買就買,還用得著我幫他說話?他也太看得起我了。
我要是將他引薦給盛珉鷗,盛珉鷗轉頭就能把他拉黑名單不是我嚇他。
“一定一定,有機會給你們拉個局。”但場面話總要會說,盛珉鷗說我的話有一點錯了,我并不幼稚,成年人的世故,我學得很透,“還請您今后多關照我們的生意。”
客人笑容燦爛,拍了拍我的肩,和我道別后起身離去。
拎著紙袋走出酒店,本想找個垃圾桶扔了它,結果不知怎麼又走回之前盛珉鷗滅煙的那只垃圾桶。桶上鋪滿白色石子的煙灰缸上,還可憐兮兮支棱著那條被無情遺棄的白色帕巾。
“跟了盛珉鷗也算你倒霉。”將紙袋塞進垃圾桶,我插著兜往地鐵站走去。
走出一百米,心中的煩躁呈每步遞增的趨勢上漲。心里總有個聲音,讓我回頭,回頭,回頭……
操!
腳掌再也落不下去,心中暗罵一聲,我終究調轉方向,快步回到酒店前,抓起垃圾桶上的那條絲帕塞進兜里,再做賊一樣快速跑離。
知道盛珉鷗的隱秘,是個意外。
或者說那時候我其實也不甚明了他上佳的皮囊下藏著怎樣的一副靈魂,只是覺得……他有些怪。
高中升學壓力大,我媽對我幾乎有著偏執的掌控欲,除了吃飯睡覺,我沒有任何可以放松的時候。
壓抑之下,我逃離了家里,沒地方去,只好去找盛珉鷗。結果找到他們學校才知道他早就退宿,搬到了外面。
他的同學告訴我,他下午有課,讓我去教室那邊找他。
尋到上課的教室,卻不見盛珉鷗身影。我只能倚在走廊里等他,心里忐忑不已。
等了一刻鐘左右,盛珉鷗從走廊另一頭緩緩走來。身后跟著個戴眼鏡的年輕人,比他矮上些許,臉上掛著熱切又夸張的笑容,一直在和他說著什麼。
盛珉鷗表情冷漠,眉間已形成了深深的褶皺。他手上拿著兩本書,腳步很大,目光不偏不倚,似乎根本沒聽對方說話。哪怕那人十分吃力才能追上他,他也沒有停下來等一等的意思。
然后,他一個抬頭看見了我。
腳步在瞬間頓住,他眉間褶皺更深,好一會兒才向我走來。
“怎麼回事?”他開門見山問我。
我眼神游移著,因為有第三人的關注,不太好意思說自己是離家出走。
“就……想來看看你。”
那戴眼鏡的男人瞇著眼打量我片刻,用著十分輕柔的聲音問盛珉鷗我是誰。
“你現在應該在上課。”盛珉鷗置若罔聞,輕易揭穿我的謊言。
我咬了咬唇,低頭不再說話。
耳邊聽到他似乎不耐地輕嘖了聲,我心里一陣難受,以為他也不歡迎我,正打算要走,又聽他道:“在外面等我。”
心情乍起乍落,我知道他這是要我等他下課的意思,揚起臉不自覺露出傻氣笑容,點頭應下。
“好,我就在外面等你,哪兒都不去。”
盛珉鷗越過我進入教室,那個年輕的男人還在看我。
“你是誰?和盛珉鷗什麼關系?”
面對突如其來的敵意,別說人類,世上絕大多數生物天生便有感應。況且他這話實在很不客氣,失禮又冒犯。
我在盛珉鷗面前尚能維持“乖巧聽話”的形象,在陌生人面前卻很難不露出自己扎人的刺。
我沉下臉,同樣毫不吝嗇自己的敵意。
“關你屁事。”
只是須臾間,我和齊陽的必然因果便深深締結上了。
小說里總喜歡用“宿命的敵手”這種設定,如果我和齊陽是小說里的人物,那一定就是作者筆下“有你沒我,有我你就得死”的宿命天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