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出鍋的食物已經擺上了銀餐盤,熱騰騰冒著香氣,再蓋上閃亮的銀色蓋子。我接過托盤走出廚房,挺直身體站在主餐廳門口,等主人們上桌后,再把食物遞進去。
西蒙也端著銀托盤站在我身邊,小聲抱怨剛才的兩個高級男仆。
“他們有什麼了不起,太囂張了。”
“噓,小聲點,會被聽見。”我說。
“總有一天我會成為子爵大人的貼身男仆。”西蒙說。
“當貼身男仆要識字。”我小聲說。
“我正在學拼寫,前陣子托約翰大叔幫我買了書。”西蒙看了灰蒙蒙的窗外一眼說:“天氣看上去不妙,你要在今天回家嗎?”
“三個月前我就請示亞倫管家了,只有半天休假,不管下不下雨我都得回去。”
“回去干什麼?把你所有的工錢都給你那個酒鬼母親?”
我說:“她還要養活3個孩子,她需要錢。”
“但愿她沒有立即把你的錢全換成酒。”西蒙諷刺的說:“你還不如去買一雙新鞋子。”
我低頭看了看我的羊皮高跟鞋,它有些舊了,盡管我細心的擦拭讓它看上去十分光潔,可是只要仔細打量就會發現邊角的開縫。這是很不體面的事情,如果被大管家亞倫發現,說不定會因為我丟了莫蒙莊園的顏面而趕走我。
“找匠人修一下就行了。”我看著鞋面說,其實我的襪子也很破了,需要新的。
陳舊的鞋襪,內里補了補丁的襯衣,我整個人看上去比前世要落魄不少。
我記得前世這個時候,我剛剛成為莫蒙莊園的下級男仆,手里攥著自己賺來的工錢。野心勃勃、斗志昂揚、爭強好勝,我把所有的工錢用來買體面的衣物,買書籍學習拼寫和算術,賄賂高級男仆讓他們教導我禮儀……
匆忙的一天終于過去了,我提著一籃廚娘幫我烤的面包走在鄉間小路上。
初冬的約克郡一片荒涼,荒草很高,一兩個牧羊人趕著幾只羊路過小道,毛皮發黑的綿羊悠閑的咬著草皮,一只雜種狗趕著它們跑來跑去。
我深吸了一口氣,呼出許多白霧,鼻尖大概凍紅了,有些喘不動氣。這種感覺讓我不舒服,使我回想起記憶中十分類似的痛苦……
……
得了重傷寒的男人躺在破舊的床鋪上,艱難的呼吸著。
神甫站在床邊問道:“你是歐文?”
男人喘著粗氣,臉色慘白,滿臉恐懼的望著神甫,艱難的說:“神甫……您為什麼在這里?您……是來給我……領圣體的嗎……”
神甫說:“不,我不會讓你領圣體,你會好起來的。我來只是,只是……如果你利用我來訪的機會,比如說,做作懺悔什麼的,那我是求之不得的。我是牧師,總是抓住各種機會領回我的羔羊。”
長時間的沉默,男人氣喘吁吁,略微點了點頭。
神甫說:“上帝的慈悲無邊無際,我的孩子,請跟著我說:‘我向萬能的主懺悔……向永遠貞潔的瑪利亞懺悔……’”
神甫不時頓一下,讓彌留者能跟上。最后,他說:“好了,你懺悔吧……”
男人喃喃的訴說著什麼,似乎用盡了他全身的力氣。
“我欺騙他,背叛他……”
神甫重復道:“你因為欺騙他人而有罪……”
男人的喘息更加急促,身體也開始痙攣,大顆大顆的淚珠落下,他不斷的重復:“欺騙他,背叛他……”
一陣抽搐后,男人的呼吸漸漸停止了。
神甫把十字架放在了男人身上,問他的鄰居:“他有什麼親人嗎?”
鄰居說:“不知道,他一直一個人生活……”
……
一陣冷風刮過,我有些瑟縮的抖了抖,甩去腦海中的回憶。
冰冷的死亡如同還在昨日。
我很不清醒,不知自己是否尚在夢中。
我是一頭迷途的羔羊,我犯下了罪孽。
我不知道主是否寬恕了我。
倘若寬恕了我,為何昨日的一切尚在重演。
倘若沒有寬恕,為何讓我帶著記憶重來……
☆、第二章
我家世代都租種著莫蒙莊園的土地。
布魯斯子爵是非常吝嗇的莊園主,這里的賦稅很高,農民在貧瘠的土地上勞作,收成的一大半卻要上繳。
我們埃里克家族,到我父親這一輩時正好趕上戰亂,生活越發艱難。父親在我十二歲那年離開家鄉前往城鎮,之后再也沒有回來。母親一共生養了4個孩子,我有兩個妹妹和一個弟弟。最小的弟弟薩姆只有1歲,當然他的父親是誰只有上帝知道。
從小我就過著食不果腹、衣不蔽體的日子,那時我渴望上等人的生活,羨慕莫蒙莊園里體面干凈的仆從。于是當我進入莫蒙莊園成為一名男仆的那天起,我就自以為變成了上等人,自以為脫離了那可憐骯臟的身份。
而事實上呢……一切讓我無言以對……
當我踏進村子時,人們看到了我,紛紛跟我打招呼,他們說:
“快看!歐文回來了!”
“埃里克家那個有出息的小子回來了,他在子爵大人的莊園里當男仆呢,你看他的衣服,多漂亮啊!”
“他看上去就像那些貴族老爺,他的假發可真好看,像白銀一樣。”
“他憑什麼能在莊園里當男仆的?我兒子只想進去當個鋤草的馬夫,他們卻怎麼都不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