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已經過去兩年了,姜箏都不知道,她爸爸也了解律因絮的內情。
但她知道,以姜尋威剛正不阿又執拗古怪的個性,他愿意來,就說明律因絮這件事的確有貓膩。
當年轟轟烈烈,潦草收場的一期試驗,不知還有多少糊涂賬。
他們在姜箏家附近的一個日料店。
店里包房私密性很好,只是榻榻米的構造有些不方便。
雖然目的并不是吃飯,但為了裝裝樣子,耿安還是點了盤刺身多拼和炸天婦羅。
干冰旺盛的從小孔中飄出,在鮮嫩清亮的刺身上方籠出一片仙氣飄飄的云霧,但卻沒有一個人動筷子。
包房里安靜的很,直到四十分鐘后,姜尋威趕到。
姜尋威今年六十歲,頭發已經幾乎全白,零星有幾根黑發,顯得多少有些突兀。
他五官輪廓很深,表情十分嚴肅,看起來不怒自威。
從面像上依稀能辨別出他年輕時候的清俊模樣,濃眉大眼,鼻直口闊,姜箏的容貌多半是隨了他。
姜尋威一趕來,看著陌生人一個比一個年輕的面容,不由得皺起了眉。
他以為,至少是很有分量的人物來調查當年律因絮的事情,所以他才趕來的。
結果就是一群毛頭小子,姜尋威有點后悔了,甚至覺得自己這一趟是多此一舉。
黎容總算有了動作,他抬起頭,朝姜箏友善溫柔的一笑:“姜小姐,可以請你回避一下嗎,我們要和姜醫生談的事情與韓家無關。”
姜箏被看的有些恍惚。
這樣無理的要求,她本該拒絕的,可是看著黎容那雙眼睛,她無論如何都說不出拒絕的話。
這個人太神秘太狡猾了,他能洞察人心,也能蠱惑人心,讓你明知道不該順著他的意思來,卻又難免被情感支配,想要放棄一些原則讓他得償所愿。
哪怕她比他大了十歲,卻還是會受這樣的磁場影響,仿佛看著他那樣期許的眼神,就覺得自己回避也不是大不了的事。
況且,連姜尋威都沒有異議。
姜箏看了姜尋威一眼,發現姜尋威似乎也不想讓她了解跟律因絮有關的事。
姜箏抿了抿唇,這才一把撈起自己的衣服,站起身來,推開了拉門。
耿安見狀立刻跟上:“哎,老同學,我陪你喝杯清酒。”
姜尋威用并不友善的目光打量著岑崤和黎容,然后脫了外衣,在剛剛姜箏的位置坐下:“你們兩個半大孩子……”
黎容云淡風輕的打斷姜尋威的話:“自我介紹一下,我是黎清立顧濃的兒子,我叫黎容。”
姜尋威驀然睜大了眼睛,嘴唇微張,半晌沒有說出話來。
黎清立,顧濃?
這兩個名字太久遠了,已經很久沒有人提到了。
他完全沒想到,有一天會和黎教授的兒子坐在一個日料店里,談起兩年前的事。
他并不懷疑黎容的身份,如今還能對當年的事耿耿于懷的,也就只有血親了。
想到這兒,姜尋威又難免覺得心酸。
原來真的沒有人繼續調查那件事,最后找到他這里來的,居然是個乳臭未干的孩子。
不管黎家夫婦生前有多大的成就,在很多人眼中,也不過是一個過期的熱點新聞罷了。
姜尋威揉了揉喉嚨,謹慎的問:“黎教授和顧教授當初是不是察覺了什麼?”
他都沒發現,他對黎容說話的語氣溫和了許多。
黎容輕輕搖了搖頭:“我不知道,那段時間對我父母來說無異于天塌地陷,在被鋪天蓋地的惡意席卷,連家門都不敢出的情況下,沒人能夠理智思考這里面的陰謀。他們的照片貼的到處都是,就連小區門口的報刊亭也沒遺漏,每天是我出門買吃的,拿回家來,哄著他們吃,但其實我們誰都吃不下去。
那時候最常做的事是懷疑,但不是懷疑一期試驗,而是懷疑自己,懷疑世界。我們企圖把分崩離析的世界觀拼起來,起碼拼成一幅看得過去的模樣,但橫豎看著,都像是魑魅魍魎,不倫不類。
我們甚至試著理解,試著分析自己的錯誤,來讓這件事變得合理,不然就沒辦法接受,一生行善積德,為什麼會落得這樣的下場。”
那樣的日子,光是回憶起來就會讓人感到生理性厭惡。
好在痛苦已經被時間磨的遲鈍,他也可以說一句“都過去了”。
岑崤輕輕抓住了他的手,溫熱的掌心安撫著微涼的手背,黎容總算暫時拋開回憶的漩渦,打起精神看向姜尋威:“姜醫生,你當時就在兒科,可以告訴我你知道些什麼嗎?”
姜尋威已經重重的低下了頭。
他本就是個剛正不阿比驢還倔的老頭子,他心里的正義感讓他無法面對黎容口述的過往。
“律因絮一期試驗不是由我負責的,這麼重要的項目,翟寧院長交給了周洪主任。我承認我心里有點不痛快,覺得翟院長任人唯親,甚至在出事后,我還覺得,是不是因為我個人的思想問題,所以才覺得周洪主任有問題。
為了不讓自己變得面目可憎,其實我已經不想在醫院呆著了,也正好嘉佳沒有留我的意思,返聘被拒絕后,院長就沒再堅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