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余光看到,岑崤就坐在自己對面。
他沒有抬頭去看岑崤的臉,但他知道,岑崤沒有說話。
沉默,也是一種縱容。
黎容急火攻心,咬著牙,忍不住的咳嗽。
勉強的忍耐逼得他眼圈泛紅,眼底氤氳著生理性的眼淚,原本俏麗多情的桃花眼蒼涼低垂,一開一闔都帶著說不出的病態疲憊。
宋母突然親切的拉著他的手,假意拍了拍他單薄瘦削的后背,用一種高高在上卻又偽裝慈善的語氣:“黎容——”
“黎容。”
夢境和現實的聲音重合,黎容挺了挺腰,懶倦的睜開眼睛,借著亮徹整個大廳的燈光,看清了面前宋母的臉。
宋母和宋沅沅長得不像,她顱頂很高,發際線有些后移,她時常涂著暗紅色的眉毛,眼睛是上翹的鳳眼,瘦削的顴骨下,嘴唇薄的有些刁鉆。
她眉開眼笑的時候諂媚十足,繃起臉來又顯得特別尖酸刻薄。
黎容抬手按了按眉心,茫然的將目光投向沙發對面的岑崤,理所當然的問道:“我睡了多久了?”
他也不記得什麼時候睡了過去,所有雜音混在一起,就好像質量不高的催眠曲,連甜膩的咖啡都沒扛住睡意。
天已經有些暗沉了。
窗外是濃郁的墨藍色,樹蔭和城堡被襯成純粹的黑,郊區的空氣格外健康,夜空中,掛著彎成金鉤的月亮。
不得不說,宋沅沅家的沙發還挺舒服。
宋母語氣沉沉:“黎容,沅沅的生日,你就是來這里睡覺的?”
“就是,看他在那兒睡了半天了,我都不好意思說。”
“也不知道站起來,真是沒有禮貌。”
“宋家為什麼要請他來,他家出那事,也不嫌晦氣......”
“四個半小時。”岑崤打斷不絕于耳的風言風語,看了看手表,重復了一遍,“你睡了四個半小時。”
黎容就像剛剛被上了發條的玩具,臉上的茫然消失的無影無蹤。
他眼中帶著誠摯的歉意,仰著臉,格外無辜的對宋母說:“抱歉啊,我太困了,您也知道高三的學業繁重。”
宋母并不打算放過他。
宋母扯了扯唇:“黎容,我知道你家里出了些事,但看在你和沅沅的發小情上,我還是請你來了,可你連個生日禮物都沒帶。”
她只說黎容和宋沅沅是發小,絕口不提兩人的戀愛關系。
黎容眼眸輕垂,腦袋稍微歪了幾分,唇邊的譏諷稍縱即逝。
“不好意思,我忘了。”
他說的太過理直氣壯,饒是宋母想和黎家撇清關系,還是被氣的不清。
忘了?
她女兒的生日禮物,說忘就忘了?
宋母冷笑一聲:“黎容 ,我知道你現在可能也買不起什麼禮物。”她說著,一抬胳膊,從手腕上卸下一枚翡翠鐲子,她舉著這枚鐲子,在燈光下晃了晃,陰陽怪氣道,“這鐲子也不值太多錢,不過拿去賣了,也能換個五十萬,拿著錢,離沅沅遠點吧,她值得更好的歸宿。”
宋母說罷,將鐲子直接扔到了黎容腿邊,鐲子彈了兩下,險些滑落地上。
宋沅沅立刻低下頭,挽著母親的胳膊,一語不發。
她心虛,但不后悔。
她早就知道有這麼一刻,這就是她要黎容來的唯一目的。
黎容周遭的氣氛突然壓抑的可怕,數雙憐憫,譏嘲,冰冷的眼神,在他身邊盤旋。
這一方小小的空間里,只有他對面的岑崤在笑。
岑崤不知從哪里摸來一塊打火機,將它當成把玩的玩具,他靠在沙發上,慵懶的翹著腿,用拇指撥開金屬蓋,再用食指扣上。
打火機在他手中發出“啪啪”的聲響,金屬外殼一下下摩擦過他的指腹,和秒針的節奏重合在一起。
他饒有興致的看向黎容的臉,靜靜的看著黎容表演。
這次他是完完全全的局外人,對宋母的暗示充耳不聞,對宋沅沅的邀請不屑一顧。
他只想知道,黎容到底想玩什麼把戲,想怎麼報復這一屋子的人。
所有人都以為自己站在道德制高點,由上至下,對黎容進行嚴苛的審判和排擠。
黎容腹背受敵,眾叛親離,然而岑崤只覺得,他剛睡醒后,臉頰紅撲撲的模樣,更加惹人憐愛。
其實,他只要來求他,他就會幫他。
他總會幫的。
黎容低頭望著地面,睫毛溫順的垂著,在眼瞼下方投下模糊的影子。
他的背有些瘦,低頭的那瞬,襯衫衣領下移,白皙的脖頸暴|露在燈光下,側臉顯得孤獨又凄涼。
他沉默良久,就在宋母以為他還在對宋沅沅依依不舍時,黎容突然輕笑出聲。
他笑的很愉悅,以至于眉眼彎彎,連唇角都翹了起來,從岑崤的角度看,他睫毛纖長濃密,蘋果肌鼓鼓著,舌尖輕輕抵著整齊潔白的牙齒,難得一見的頑獰狡黠。
只是這笑聲雖然好聽,但在當下的場合,怎麼都有些格格不入。
宋母以為黎容被刺激的心理防線崩潰,瘋了。
她撇了撇沉默的岑崤,剛要繼續開口,突然聽到黎容深深嘆了一口氣。
黎容抬起臉,懶洋洋往沙發上一靠,隨手撈起宋母的那枚手鐲,擺在燈光下仔細端詳。
翡翠剔透,光滑,雜質極少,的確是不可多得的珍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