喇叭聲驟然響起,將我從無解的愁思中拉回現實。眼前的紅燈早已跳綠,我連忙起步,在后車不耐的鳴笛中往前駛去。
第一個孩子沒了的那天,我記得我在外工作,路過一家嬰兒用品店的時候,還特地讓桑青停車進去逛了逛。
其實這些東西家里已經有很多,席宗鶴早把要用的東西備齊,我也就是一時興起,想要看看還有什麼不曾見過的需要補充,買多總比要用沒有用強。
這一逛,不想又是大袋小袋一大堆。桑青還笑話我,說我表面上一副嚴父樣,骨子里同席宗鶴一樣是個兒奴。
結果一回家,就見席宗鶴坐在黑暗里,沉默不語地看著手中的超聲圖。
我幾乎立刻覺出不好,丟下東西快步走向他。
“席先生……”
我停在他面前,為他這幅失魂落魄的樣子感到心慌。
自從身體日益康復,擺脫了江暮的陰影,他的人生正朝著積極明朗的方向發展,我已經許久沒見到他這個樣子了。
“顧棠,”他抬起臉,五官在昏暗的光線下半明半暗,眼瞳更是深不見底,“剛才我接到了唐麗的電話,她說我……我的孩子沒了。”
那一瞬間,我感到了心臟處尖銳的刺痛。不僅是因為孩子的夭折,也因為席宗鶴此時的模樣。
他的聲音沙啞不已:“為什麼我只是想要一個孩子,這樣小的愿望,老天也不能成全?我從來沒有做過傷天害理的事,為何所有的苦難都要我來承受?”
我害怕,我真的害怕他再次陷入到不可自拔的憂郁情緒中去。
他的狀態太不妙了,曾經對這個孩子有多期待,他就會有多痛苦。
世人總以為經歷過挫折磨難的人會越挫越勇,格外堅韌,可他們錯了,沒人喜歡一再遭受苦難,只要到達了極限,不管是誰都會崩潰。
人如量杯,極限便是一條紅色的刻度線,絕望能夠細雨潤無聲地慢慢溢過紅線,也可以傾盆暴雨瞬間便充滿整個量杯。而無一例外的,只要過了刻度線,杯子就會碎成齏粉。
如果這個孩子是漫過警戒線的最后一滴雨,那我情愿他從未來過。
“你……你才三十歲都不到,未來還遠,想要幾個孩子沒有?”我故作輕松地朝他露出一抹笑,撫了撫他冰冷的面頰,“況且,大自然優勝劣汰,停止發育也是因為胚胎本身就質量不好,所以生不下來……”
席宗鶴一下子拍開我的手,狠狠道:“你根本就不知道我的感受,你從來就沒有愛過他!”他的眼里升起一點水光,聲音幾近哽咽,“你根本不愛他,你是個沒有心的人……”
他指控著我,遷怒著我。
我的心臟仿佛被人搗了一記重拳,猛烈地收縮著,疼痛著。
我僵硬了半晌,再次伸出手,只是這次是將他擁進我的懷里。
“別難過了,可能是我的基因不好……”我抱著他的腦袋,輕拍他的脊背,“下次你再找別人試試。”
他將臉埋在我的腰腹處,整個人輕輕顫抖著,我嚇了一跳,剛要掰著他肩去看他的臉,這種不正常的顫動忽地靜止下來。
“我要找誰試,都和你沒有關系。”他似乎恢復了平靜,也恢復了對我的一貫態度。
我苦笑起來,順著他說:“好,和我沒關系。”
第30章
刺目的燈光猛地亮起,我不適應地閉了閉眼。
顧霓站在門邊,疑惑不解地望著我:“你做什麼不開燈?”
我坐在沙發上,手里拿著唐麗給我的東西——一張日期顯示在上周的超聲圖。
“在想一些事情。”我用指尖細細撫過那團已經初具人形的陰影,原來四個月就能看到腳和腦袋了啊。
“看什麼呢?”顧霓湊過來看了一眼,“喲”了聲,“這是哪家孕婦的超聲圖啊,欸,像個女兒。”說完這句話,她頓了幾秒,突然回過味來。她不敢置信地盯住我,指著那張超聲圖說:“顧棠,怎麼回事?這是誰的?”
她一定是以為我作風不正,把哪個女孩子的肚子搞大了。
我注視著她,與她四目相對看了半天,朝她揮了揮手里的紙道:“這是我和席宗鶴的孩子。”
她沒聽懂,琢磨了半天,纖細的眉一點點隆起。
我干脆全說了:“他買我精子做的試管嬰兒,你知道現在加州那邊是可以做同性試管嬰兒的……”
“我知道!”顧霓咬了咬唇,抱著胳膊開始在我面前走來走去,“加州在這塊一向開放,同性繁衍,人造子宮,三代試管……能幫助世界各地想要孩子的人培育最健康完美的胚胎。我就是做醫療這塊的我怎麼會不知道?!但是你瘋了嗎?竟然賣精子?顧棠,你是有多缺錢??”
我明白她的煩躁和震驚,畢竟幾個小時前我也經歷過這些,但我不接受她的指責:“哪有人會嫌錢多?一管一百萬,是你你不賣?”
我那時候還很奇怪,明明優秀的精子和卵子捐獻者那麼多,比我貌美,比我智商高,比我基因好的大有人在,為什麼席宗鶴要花大價錢來買我的精子。
還暗地里揣測他是不是人傻錢多。